第六卷 殿前歡 第一百五十二章 誰將君心擬火海

流矢呼嘯自天空掠過,然而更多的卻只是震懾意味,叛軍在太子的強力壓制下,終究沒有勇氣對準城頭灑下恐怖的箭雨。如此一來,守衛皇宮的禁軍所面臨的壓力頓時小了許多,他們所需要面對的,只是接觸戰的問題。此時皇城下雖殺聲震天,卻並沒有造成禁軍任何損失,反而是太平坊方向的駐守禁軍,面臨著最大的危險。

然而皇宮正門處,叛軍人多勢眾,此時城下數千叛軍分成三列,變作前仆後繼的三道黑線壓了過來,實在是令人心悸。

悶響自皇城的四處角樓中不停響起,每一聲響,總是會帶動得眾人心弦也為之一動,整座皇城都要顫上一顫,強大的反震力代表著守城弩的強勁。

像黑光一樣刺透空氣的巨大弩箭,就這樣無情地刺入叛軍的隊形,擊出無數蓬爆開來的血花,在地上塗滿粘糊的肉泥。然而守城弩只有四座,尤其是正面廣場只有左右二座,又能殺得了幾個人?叛軍的三疊浪依然毫不受阻地快速衝到了皇城之下。

守城弩主要打擊的目標,依舊還是在叛軍用來攻城的軍械之上,尤其是用來衝擊厚重宮門所用的銳尖重車之上。這些車的上方頂著牛皮搭成的防火鋒,前端則是削成尖狀的巨木,本身重量就大,一旦高速推了起來,對宮門的衝撞力不言而喻。

一枝弩箭準確地命中了一輛撞車,尖銳的箭尖輕易地撕裂看上去十分堅固的硬牛皮,狠狠地撞擊在撞車之上。雖然撞車堅固,無法被一枝巨弩擊的支離破碎,可是守城弩本身所攜的強大衝擊力,依然讓那輛撞車猛地一下跳動了起來,就像是地面上的甲蟲感覺到了大地的震動,然後慘慘然一翻,將車旁的數名叛軍士兵壓死,再也動彈不得。

三列叛軍衝擊陣勢中,夾著十幾輛沉重而殺氣騰騰的撞車,攻城戰甫一開始,兩座城弩拚命擊發,成功地消滅了其中的三輛。然而守城弩上簧太慢,而叛軍的衝擊又來得極快,不過剎那間,大部分的撞車已經行過了守城弩的射擊下線,逼近了皇宮的三座正門。

叛軍齊聲喝喊著殺,奮勇無比地推著撞車沖了過來!

只聽得喀喀數聲令人牙酸的巨響,撞車終於成功地撞擊到了厚重的宮門之上。慶國皇宮正門極結實,在這樣恐怖的撞擊下,卻依然劇烈地震動起來,門樞處咯吱作響,似乎馬上就要解體,而四道自上而下排列的巨大門閂更是被撞得變了形!

然而粗大的門閂終於頂住了這次強大的撞擊,門樞處吱吱的響聲也漸漸平復,皇宮正門除了被撞出一個大大的陷窩,被撞落了十幾粒銅釘外,一切無恙。

至少在這一次的衝擊中,慶國皇宮的大門,依然還是顯得那般牢不可摧。

然而叛軍們並沒有一絲異樣的表情,在上司們的厲聲喝喚中,奇快無比地將第一波次撞車由宮門處拉開,而第二次波次里的數輛撞車,又已經穿過了城頭禁軍稀稀拉拉的弓箭,逃過那些威力巨大,卻像老人家一樣,半天才動一次的守城弩,狠狠地撞向了宮門!

又是一次巨大的響聲,宮門這次終於受到了難以回覆的傷害,整座大門開始顫抖起來,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似乎隨時都可能頹然倒塌。

守在宮門後方待命的禁軍精銳牽著馬匹,冷靜地看著這一幕,臉上雖然平靜,但眸子里閃過的焦慮,透露出了他們真正的心情。

而隔著一扇厚門,正冒死發動強攻的叛軍士兵,卻在這一刻看到了皇城被攻破的希望,士氣頓時大漲,高聲吼叫著,再次沖了上來。

第三波次的攻城部隊到了,叛軍在城頭禁軍的箭枝弩箭巨石滾木的無情打擊下,扔下了數百具屍首,終於成功地讓宮門承受了第三次的衝擊。

喀喇一聲悶響,塵煙飛起,就像是包著煙霧的牛皮紙袋被頑童壞壞的雙掌拍破!

塵煙稍落,視野稍靜,廣場上無數叛軍看著皇城中間那扇厚重的宮門,被撞開了一道極大的口子,不由齊聲歡呼起來!

……

……

然而最靠近皇城的那批攻城精銳,卻來不及發出什麼歡呼聲,甚至他們臉上的亢奮喜悅,馬上都被愕然與憤怒代替,因為他們看的清清楚楚,宮門雖然被撞開了一個極大的口子,露出裡面厚厚的木頭茬兒,然而整座宮門並沒有倒塌的跡象。

地面上滿布著金黃的銅釘,而那道破洞之後,竟是厚厚的石頭和泥土,根本看不到一絲空隙!

皇宮裡的人們竟然把宮門堵死了,難道他們就沒有想到留一條生路給自己?此時的皇宮,和一座大墳有什麼區別?

一名叛軍校官狂喝一聲,帶著身旁的攻城士兵便往那個口子里鑽進去,雖然沒有什麼空間,但是即便挖,他們也要把這座城門挖開,軍令如山,慶國的士兵在戰場上從來沒有畏死的孬種。

然而一枝黑色的長槍,從那些石土的上方唯一一道空隙里,像閃電一般刺了出來,一槍刺中那名校官的咽喉,鮮血一迸!

……

……

皇城下方,那些在長長宮門洞里堆積極滿的假山碎石後方十步處,三百名禁軍冷靜而緊張地注視著宮門洞里的任何動靜,他們的主官已經率著小隊,進入其間,此時占著如此優勢的地形,沒有理由讓叛軍就這麼輕易地攻進來。

皇城上方,大皇子冷漠地看著腳下叛軍一波強過一波的攻勢,舉起右臂,狠狠地揮下。身旁的親兵領命,快速地搖動著手上的黃旗,沿著皇城正前方一線,在城頭的數百名禁軍同時行動,抬起腳下的麻袋,小心翼翼地撕開,然後向著下方已經不在弩箭射界內的叛軍頭上灑去!

微黃的粉末,如同一場並不幹凈的雪,紛紛洒洒地降了下去,瞬息間將最靠近皇宮處的逾千叛軍包裹了進去。

叛軍將領大驚失色,以為是監察院的毒,下令屬下留神。

……

……

不是毒粉。三處不是范閑的豆腐坊,並沒有生產這麼多毒藥的能力。這些黃色粉末,全部是凌晨禁軍收攏入宮之前,在范閑的命令下,從那座方正建築最下面的那層里,搶運進來的粗劣火藥。

皇城一向沒有做過迎接強大軍力攻城的準備,所以此間沒有備著熱油,也沒有備太多可以燃燒的東西,如果不是有監察院提司范閑站在他們這邊,今天的守城戰,只怕要進行得異常慘淡。

大皇子看了一直平靜看著遠處叛軍中營的范閑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放!」

一直跟著大皇子的那名親信校官臉上滿是狠厲之色,對著皇城之上的所有禁軍高聲發出了命令。

先前一直箭雨稀疏的皇城上,忽然爆發了攻城戰以來最密集的一次箭雨,而且這些箭雨上都帶著紅紅的光芒,就如同正陽門下,秦恆屬下第一猛將臨死前所看到的那抹不吉的顏色。

火箭瞬息間射到了城下,不用講究任何的準頭,只需要射入那些粉末之中。

天空作美,秋日已升,天氣漸溫,晨風已去,那些粉粉揚揚灑下的粉末,並沒有被風吹散,更沒有令范閑擔心地被反吹上城,而是形成了一大片的霧靄,將城下的逾千叛軍都籠罩住了。看上去河岸柳提處美麗的晨景,只可見到裡面影影綽綽,開始慌亂起來的身影。

火箭入霧,瞬息間用一種極其可怕的速度燃燒了起來,無數的火頭蓬勃地燃燒,迅即連成了一大片火海,像是橫亘在皇城下方的一條火龍,又像是一片金日照耀下的平靜湖水,漸起波濤,漸漸翻騰,明亮至極,熾熱至極,竟將天上那輪日頭的光彩也遮掩了下去。

而這些霧中的人們呢?他們慘嚎著,燃燒著,化成了無數可憐的火人,拚命地試圖從霧中跑出來。然而這樣大範圍的燃燒,又豈是這樣普通的生靈所能承擔?

無數火人在廣場上狂奔著,慘嚎聲直衝天際,場面看上去異常恐怖!

沒有一名燃燒的叛軍士兵能夠跑回自己的陣營,大部分變成了宮城下的焦黑屍首,還有部分燃燒的火人只來得及跑到了廣場上,便叭的一聲摔倒在地上,帶著身上殘存的火苗和升起的青煙,不停地抽搐著。

此情此景,何其悲慘。

遠方街樓之前的叛軍陣營里一片慌亂,即便是以軍紀森嚴聞名的慶國軍隊,在這一刻依然感到了害怕,誰也沒有想到,守城的禁軍們竟然還有如此恐怖的手段。

太子滿臉鐵青,而秦老爺子滿臉冷漠地看著皇城上,緩緩說道:「這麼毒辣的手段,也只有范閑才做的出來。」

廣場上的焦糊味刺激著所有人的心神,即便是皇城上的禁軍也感到了一絲惶然與無助,看著樓下的那些可怕場景,有的人甚至嘴唇都發白了,心想那些焦黑的屍體,難道都是自己殺死的?

經此毀滅性的打擊,第一波進入皇城的叛軍慘淡回營,然而回營的人已經不多了。皇城終於險之又險地守住,但叛軍卻並沒有再次進行第二輪攻擊。

很明顯,不論是守城的還是攻城的,都被這一輪異常血腥恐怖的火霧震懾住了心神,都需要一定的時間來消化,來穩定自己的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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