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歡 第一百一十五章 海船上的那顆心

四面八方都是海水,沉重的有如巨石一般壓過來的海水,墨一般的海水,在向他的口鼻耳里灌注,令他無法呼吸,身體隨著暗流的來回而不停地擺動著,看著就像一個被摔暈了的魚兒,隨時有可能被暗流裹挾著擊打到暗礁之上。

猛然間,范閑睜開了雙眼,眼瞳里一片平靜,雙頰漸漸地鼓了起來,用體內的氣體壓力與外界的海水壓力構成了一個勉強的平衡,右手一探,在海水中激起一道線條,倏地抓住了海底一塊礁石的角,將自己的身體穩定在了海底,距離水面足足有四五丈的距離。

先前那天外一劍沒有刺中他的身體,但是那股劍意已經侵襲伐中了他的心脈,讓他受了內傷,這記內傷比先前燕小乙的那一箭更加恐怖。

范閑體內的霸道真氣極速運行著,抵抗著大自然的威力,而天一道的真氣則沿著全在體內的那個周天溫柔行走,將被葉流雲驚天一劍所帶來的傷害緩緩拂平。

此時深在海底,當然沒有辦法馬上治癒,可是至少可以將傷勢壓下去一陣。

只是體內兩股性質截然不同的真氣快速運行,給他的肌體帶去了極大的負擔,一股力量在他的體內膨脹著,漸漸的,兩道血水從他的鼻孔間流了出來,被海水暗流一擾,迅即散成一片血霧,包裹住了他的臉龐,肩上的那記箭傷也開始快速地流血。

整個人此時就像一個裝成紅油漆的皮袋,被人扎了兩個小口子,看上去十分恐怖。

范閑的雙頰鼓著,雙眼瞪的渾圓,臉已經變了形,一手摳著暗礁,一面向著海面上看著,看起來就像只蛤蟆……問題是這隻蛤蟆正在流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掛了,所以他自己笑不出來,也沒有笑的心情,想到先前驚險的一幕,心裡不禁一陣寒冷。

海水將他的頭髮弄散,像海草一樣亂飄。海草之中,他慘白的臉上那雙瞳子里閃過一絲很複雜的情緒。海面上燕小乙的箭還在等著自己,他不可能馬上就浮出海面。

至於那位乘舟破浪而來的大宗師,在一劍無功之後,想必應該沒有興趣再對自己出手。

不知道在海水裡泡了多久,他抓著暗礁的手部皮膚已經有了些異樣的感覺。但瞪大了眼看著上方的海平面,卻沒有什麼脫離險境的辦法。此時的他終於有了一絲悔意,昨天……似乎應該把那箱子帶上的,如果有那箱子在身邊,又何至於被燕小乙的箭壓制的難以脫身。

說到此點,這只是證明了范閑在重生之後最警惕的對象,依然還是慶國的皇帝陛下。這或許是歷史的一些殘留陰影,或許只是他直覺中的一些潛意識,可是他就是不願意在皇帝面前現出自己的底牌。

哪怕是在當前的情況下,他與皇帝緊密地綁在了一起,要迎接來自全天下最強大的那些敵人,可是他依然不願意讓皇帝知曉箱子就在自己的身邊。

因為他和陳萍萍一樣,不知道皇帝的底牌,不知道皇帝一旦知曉自己擁有一個在這個世界上可以弒神殺君的大殺器後,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這種思維影響了范閑的決定,所以讓他陷入了此時的危境。好在他沒有死在那些箭與劍之下——關於這一點,他應該足以驕傲,如果今晚懸崖下的舞蹈,黑色的箭,破浪一劍的故事傳遍整個天下,想必天下所有人對於范閑的認知都會進入另一個層次。

一位大宗師和一位世間最強遠程九品上高手,都沒有將范閑殺死,足以令他自矜起來。

……

……

體內的霸道真氣十分強悍地提供著他身體所需要的養分,然而呼吸不到空氣,終究支撐不了太久。范閑的口鼻處已經沒有溢血,肩上的那處傷口也已經被海水泡的翻白,像死魚的肚子一樣,不再流血。他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堅毅之色,右手再下,從海底的泥沙中抱起一塊大石頭。

暫時不敢浮上去,所以他選擇了一個笨法子,一個前世看霍元甲學來的笨法子。

只不過當年霍元甲是在河底行走,他此時卻是在海底行走。抱著大石頭,憑藉石頭的重量穩定住自己的身形,在海底暗流的衝擊下也沒有東倒西歪,范閑十分強橫地踩著海沙前行,卻沒有沿著海岸線試圖登陸突圍。

大東山兩側有高手阻截,而他不能保證自己殘存的真氣能支撐自己在海底走多久,所以他選擇了能浮出海面最近的一條道路。

他走到了海面上膠州水師兵船的下方,抬頭,睜眼,平靜地看了一眼比海水的顏色更深一些的船底,強烈的脫險慾望讓他的六識無比敏銳,甚至能看清楚木船底部的那些青苔與貝殼。

他放下懷中的重石,石頭落在海底沒有激起大的動靜,只是震起一些泥沙。雙手緩緩畫了兩個半圓,進行了最後一次調息,范閑放鬆了自己的身軀,隨著海水的浮力,盡量自然地向著上方浮去,生怕驚動那位眼如鷹、耳如鯊、鼻如犬的燕大都督。

保持著一條浮木的僵直與死木感覺,范閑緩緩飄浮到了軍船的下方,極為小心翼翼地向著船底外緣移動了一個方位,他的頭依然不敢探出水面,隔著大約半尺的海水,努力地注視著這一方船舷的動靜。

這是一次賭博,之所選擇這艘船,第一個原因當然是因為先前燕小乙不是在這艘船上發箭,可如果他想尋找的那個幫手不在這艘船上,范閑就只有再次下潛去另外的船上覓機,不知道到時候他能不能堅持到另一艘船上。

好在他這次的運氣不錯。

范閑泡在海水中的蒼白面容浮出一絲詭異的笑意,心想自己這輩子的運氣,果然是無人可以相提並論的。

他看見了船舷上的一隻手,那隻手很自然地搭在舷外,輕輕地做著無聲的敲打,保持著一種很穩定而奇特的頻率。

※※※

海面上共有五艘水師兵船正在緩緩地游弋。在月光的照拂下,這些船隻就像是尋找獵物的惡魔,劃破著水面,時刻準備將潛在海底的獵物釘死。

又有三艘兵船遠遠地駛離本隊,保持著相應遠一些的距離,負責接應以及進行更廣範圍內的注視。

在其中一艘船上,中廳燈光一片昏暗。負責這艘船的膠州水師將領許茂才,正冷冷地坐在太師椅上。他的三名親兵兩人在廳外負責警戒,一人負責與水師旗艦聯絡。

在他的身邊只留下了一名親兵,這名親兵的臉隱在燈光後的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五官,但隱約能看到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不知道是不是被今天夜裡的大陣勢給嚇著了。

兵船之上一片安靜。忽然間那名親兵開口說話。

「為什麼膠州水師也叛了?」

許茂才如今已經是膠州水師的第三號人物,手底下有自己足夠強大的力量,像今夜這種大事,如果他不知曉內情,是斷然不敢隨著水師旗艦將大東山四周的海域包圍起來。

他低著頭,然後緩緩開口說道:「少爺,現在的情況不是膠州水師叛……而是……您叛了!」

那名親兵自然便是運氣好到逆天,悄悄摸上兵船的范閑。許茂才是當年泉州水師的老人,而且那隻一直垂在舷外的手,證明此人一直在暗中期盼著范閑能夠死裡逃生,所以范閑對他足夠信任。可是聽著這句話後,范閑依然皺了皺眉頭。

長公主一方面會怎麼安排,范閑和皇帝早就已經猜到。大東山圍殺如此大的事情,頂多只能控制數日消息,而最後皇帝遇刺身亡,讓太子繼位……皇帝遇刺的事情,總需要一個人來背。

而那個人必須擁有強大到殺死皇帝的力量,並且有這種行為動機,才能夠說服宮裡的太后,朝中的百官。

即便不是說服,也是要給那些人一個心理上的交代。

而很明顯,往大東山祭天一行人當中,唯一有力量殺死皇帝的人,當然就是手握五百黑騎,暗底下又擁有一些不知名高手的監察院提司范閑。

至於刺駕的動機……想必以長公主的智慧,自然會往太后最警惕的老葉家一事上繞。

「你沒有做出應對,相信你也沒有往吳格非那裡報信……侯季常那裡你也沒有報信。」

范閑站在許茂才的身後,冷冷地盯著他的側臉。為了防止有人忽然進屋,所以上船後他只是略微包紮了一下傷口,便偽裝成許茂才的親兵,一直站在身後。

「我讓你在膠州水師呆著,為的便是今天這一天。」范閑語氣平靜,但內里卻蘊著一絲怒意,「結果,你什麼都沒有做……監察院刺殺陛下,或許能說服水師中的某些將領,可是你怎麼會信?而且燕小乙為什麼會在水師的船上?這些水師將領們難道心裡就沒有疑問?為什麼這方面會相信你的忠心,讓你來到大東山?」

許茂才低著頭想了一會兒後說道:「關於刺駕一事,應該是有些人會信的……畢竟監察院的名聲不好,而且昨天收到消息,五百黑騎連夜從江北大營趕赴崤山沖,在東山路一帶忽然沒了消息,所以如果說這五百黑騎是趕來刺駕,也說的過去。」

范閑心頭微凜,五百黑騎是自己調過來的,只是沒有靠近大東山的範圍,如果被京都人往這處再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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