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歡 第八十一章 這是一個陰謀

安靜的山谷中,一片壓抑與恐慌,卻沒有人敢動手。

明蘭石當然知道這是范閑安排的事情,從一開始就是,但他不明白對方畢竟是朝廷官員,怎麼會做出如此無恥的事情來——面對著這樣一枝可怕的騎兵,明蘭石不想與對方火拚,從而送掉自己的性命,可是滿地的碎片讓他的腦中一片憤怒!

「我要去京都打官司!」

明蘭石大怒尖聲罵道。

「隨便,本將不奉陪。」

荊戈冷冷地拋下這句話,便率隊走了,走之前還沒忘了把那重重的石碌也抬回了馬車上,只留下欲哭無淚的明蘭石、那些滿臉瞠目結舌的明家私軍,還有一大片散落地上,晶晶發亮的玻璃碎片。

往年間明家暗中蓄養海盜,與膠州水師勾結,於東海之中搶船劫貨,殺人如麻,不知道禍害了多少條性命,強搶了朝廷多少貨物,如今范閑反其道而行之,不在海上下手,卻在陸上動刀,既不害你明家人性命,也不奪你貨產,只是……盡數毀去,讓你明家哭也哭不出來。

天理循環,天公地道,便應是如此。

事情還沒有完。

穿著一身官服的洪常青咳嗽了兩聲,從山上走到了明蘭石的身邊,微笑說道:「明少爺好。」

「洪大人?」明蘭石此時已經麻木了,看見范閑的親信也不怎麼意外,只是不知道對方想和自己說些什麼。

「我本名叫青娃,原來也是那個島上的兄弟。」洪常青湊到明蘭石耳邊咬牙冷狠說道:「這些不值錢的玻璃片,是本官替猛子哥,蘭花姐,還有島上死去的幾百兄弟……謝您的。不會忘了蘭花姐吧,那可是您最疼的姨太太啊……」

洪常青說完這句話,胸中充滿了報復的快感,大聲說道:「謝您了啊!」

哈哈大笑聲中,洪常青瀟洒離開,留下明蘭石面如土色,一臉震驚。他有些愕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似乎此時才想起,自己曾經用這雙手結束過一個對自己滿懷痴情的女子的性命。

……

……

消息傳回蘇州城外的明園,明青達右手一抖,手中捧著的上好官窯瓷碗迸的一聲摔在地上碎成無數片,但他一點都不覺得心疼。

因為那些銀鏡摔碎成玻璃片的脆響,已經讓他心疼到毫無知覺了,這位老爺子忽然覺得自己的心,也像這地上的瓷碗,那處的銀鏡一樣,碎成了無數片。

※※※

「打官司?我不怕。御前官司就更不怕了……他找誰去替他打?」

在潁州逍遙了半個月後,范閑等到了王啟年,終於坐上了馬車,開始繼續往杭州駛去。

監察院的消息早已經傳遞了過來,范閑挑了挑眉梢,有些好笑,有些快意。去年在江南雖然也在呼風喚雨,但總被明青達那個老狐狸鬱悶拖著,此時京都事平,自己將對方玩弄於股掌之中,實在是很快活的事情。

他只是給了一個大概的方略,而具體的執行者卻是下面的人,他也沒有想到,洪常青直到如今還記得那個島上的慘劇,硬是不肯讓明家死的痛快些,非要這麼慢刀子割肉。

「慢刀子割肉,溫水煮青蛙。」范閑對身旁的王啟年說道:「我都替明家感到心疼。傳令下去,火候到了,讓兒郎們別再貪玩,趕緊收了的好。」

王啟年在京中留了近一月,就是為了注視著宮裡的動靜,說道:「再過兩天,長公主和太子爺,就已經顧不得明家的死活了,要搶在明家反應過來之前動手,現在正是時候。」

范閑點點頭說道:「要的就是他們想不到我會下狠手……明家現在只怕還以為我會繼續陪他慢慢熬下去,我就要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忽然笑了起來,掀開車前的帘布,看著緩慢倒退的江南官道,忍不住心中的快意,哼起了小曲。

王啟年在一邊聽著那種怪聲怪腔的曲子,忍不住笑著問道:「大人,至於樂成這樣?」

范閑哈哈大笑道:「憋了一年,終於可以放手做事,想不樂也難啊。」

……

……

當欽差大人的馬車儀仗用最緩慢的速度向杭州進發時,蘇州城裡的諸人卻是各有心思。權傾江南的總督大人薛清收到了范閑親筆書信後,便一直坐在書房裡發獃,他左右二位師爺也知道了書信中的內容,與大人一樣都在發獃。

看著就像是三尊泥菩薩。

薛清離京早,路上快,二十幾天前就到了蘇州,對於這段日子裡明家吃的虧清清楚楚,但他本以為這只是監察院對明家的再次削弱,卻沒有想到范閑在信里竟說的那般自信,竟……像是準備畢其功於一役了。

「范閑他憑什麼?這又不是打架?」

江南總督薛清明顯不知道關於招商錢莊的勾當,在苦苦思考范閑的信心來自何處,為什麼要在信里向自己通氣,讓自己做好準備。

「欽差大人既然這般說,那便是心中有定數。」左師爺皺眉出主意道:「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該怎麼辦?」

薛清陷入了沉思之中,如果范閑真的能夠把明家吃掉,他身為深知陛下心意的親信,當然會好生配合,可問題在於……他對於明家身後的皇族勢力也是頗為忌憚,一朝京中沒有明顯的傾向,他是萬萬不敢搶先動手的。

「要不然……咱們就和去年一樣,再看看?」右師爺想了半天,只想出一個和稀泥的法子。

薛清忽然雙眼一睜,兩道寒光射了出來:「看……當然要繼續看下去,但不能光看,范閑只是行江南路欽差,他就算有辦法在明面上趕走明青達,可暗底下卻不方便讓監察院出手……總要照顧一下江南的民心。」

江南總督大人最後說道:「調州軍看住明園和明家的那一千私兵……如果范閑沒辦法,咱們就繼續看著,如果范閑成功,咱們就得幫他把這些人吃掉!」

右師爺顫著聲音說道:「大人,調兵殺人……如果被宮裡那些人知道了,會出大麻煩。」

薛清揮揮手中范閑寄來的親筆密信,平靜說道:「他既然敢做,就一定對京里的局勢有把握,這位年輕的欽差大人可不是一個傻子……寫信告訴我,便是要分我功勞……可這一年江南路衙門什麼都沒做,如果想分這筆功,就一定得出力。」

忽然間書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薛清皺了皺眉頭。師爺上前開門,一位江南路衙門的下屬官員惶急走了進來,來不及躬身,直接對薛清稟報道:「總督大人,明家出事了!」

明家出事了?

薛清在心中一驚,暗嘆范閑動手好快,面色卻依然平靜,問道:「具體講來。」

那名官員吞了口口水,說道:「上午的時辰,內庫轉運司衙門上明園收了一批帳,名目好像是銀鏡。」

薛清知道那批銀鏡被范閑使人砸碎的內幕,眉頭微皺,也不禁有些心疼,問道:「那又如何?明家簽了協議,這銀子自然是要給的。」

這話明顯是偏著范閑那邊,朝廷對付商家,總是這樣的不要臉。

「關鍵不是這筆銀子。」那名官員看了總督大人一眼,小心說道:「聽說……明家的周轉出了問題,與他家有關聯的幾家錢莊……現在都去明園裡逼債了!」

逼債?

薛清霍的一聲站了起來,明家在江南綿延百年,敢上明園逼債的……可沒有幾個,一則明家銀子多,二則也沒有錢莊願意得罪他家,這……這怎麼今天卻忽然變了?薛清的心裡馬上轉過無數個念頭,難道範閑整了明家一年,竟把明家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如果明家真的還不出錢,被那些錢莊們逼的商行賤賣,家族大亂……這……薛清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知道陛下的意思,明家一家要讓朝廷控制,但是……明家不能亂!

明家一旦真的破產,不說那族中的數萬子弟,與之息息相關的江南百姓怎麼辦?

「太平錢莊也去了?」

「沒有。」

「派人去明園外盯著。」聽到明家最大的合作夥伴太平錢莊沒有參與此事,薛清心下稍安,但面色依舊陰沉,吩咐道:「告訴那些人,明家與錢莊間的糾紛朝廷不管,但是明家不準倒!」

……

……

范閑和薛清一樣,都很明白皇帝老子的意思,明家是要吃的,而且要整個吃過來,吃相還不能太難看,不能讓明家自身的實力折損太多,從而影響了整個江南的穩定。

所以他不會眼睜睜看著明家倒,明青達也不可能看著明家倒,所以此次逼債並沒有存著清盤的念頭,只是想謀取一些……極大的好處。而今日,之所以是幾家錢莊一起去明園要錢……純粹是因為范閑依然存著一絲奢望……能夠把招商錢莊的幕後東家掩藏起來。

※※※

這世道,欠錢的永遠比借錢出去的有道理,有底氣,所以明家當代主人明青達捧著微溫的茶碗,一口一口緩緩啜著茶水,眼皮子都懶得抬一眼,雖然他的下方坐著的是各家錢莊的代表,從名義上來說都是他的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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