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歡 第八十章 大石壓車誰能阻

楊萬里看了身旁的范閑一眼,說道:「老師,江南的事情已定,您也不要太操心了。」

他這話說的很真心,很誠懇,此時的楊萬里,經由了大半年河堤上的風吹雨打,河運總督衙門裡的扯皮推諉,早已漸漸摸清了做官的真諦,民生的艱難。

為官者,若想為百姓做事,替朝廷分憂,手中就一定要有權有錢,不然你什麼事情都做不出來。楊萬里因為有范閑做靠山,所以在工部沒有哪個上司敢對他指手畫腳,河運總督衙門裡雖然依然一塌糊塗,可是他卻有權力直接撥內庫的銀子,所以在這方面,沒有人能夠給他製造障礙。

他再不是當年那個一拂兩袖清風,便敢對著門師大吵大嚷的純潔青年,每念及此,對於門師當年在杭州西湖邊的教訓深深佩服。

此時二人腳下連綿不盡的河岸長堤,便是這一年裡楊萬里的成就。每每看著那些方石黃土,看著堤下馴服的江水,他的心裡總是充滿了充實與驕傲,身上打著補丁的衣服,黝黑的面寵,都成了一種光榮的印記。

楊萬里清楚,自己能夠達成人生理想,所依靠的,便是老范尚書和小范大人父子二人無微不至的照顧和提攜,所以他對於門師的到來,一則喜悅,一則擔憂,說出了先前那句話。

天下人都知道範閑在回京的時候曾經遇襲,楊萬里很擔心門師的身體。

范閑搖搖頭,望著腳下的江水說道:「無妨,你不要將我看的太高,我是個懶人,不會忙於政務而壞了自己的身體……至於江南的事情,明家的七寸早被捏住了,他們自然沒有什麼還手之力,只是如果想一口吃掉,其實還是有些困難。」

如今的楊萬里,當然能聽懂這話里的意思,吃掉明家不難,關鍵是明家背後的皇族成員們,如果范閑不用忌諱宮中的情況,明家早就已經被他吃掉了。

范閑笑了笑,沒有詳細地說具體情況,只是安慰說道:「此次回京,頗有收穫,陛下頓整吏治的決心雖然沒有下,但是朝堂之上的換血已經開始進行……你應該在邸報上看見了成佳林的名字。」

「是啊,佳林兄是我們四人當中第一個回朝任職的。」楊萬里高興說著。范閑遇刺的調查無疾而終,而慶國皇帝卻藉機趕走了一些老傢伙,安插了許多新人入朝,范門四子中最沒有名氣的成佳林便恭逢其會,越級提拔,如今已經是禮部員外郎,是朝廷的重點培養對象。

范閑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們四人之中,佳林最是沉默中庸,也唯因此,他反而走的比季常更順利一些……當然季常的問題也在我,如果不是我把他喊到膠州去,他也不會陷入此種僵局之中,只盼他不要怪我才是。」

楊萬里搖頭道:「老師這說的是什麼話?膠州的事情,季常也來信與我說過,茲事體大,也只有季常才能處置。」

范閑點點頭,既然四人知道自己的苦心,那也不用自己再多解釋。

二人沿著長長的江堤往著下游的方向走去,一路散步,一路說著閑話。范閑提醒道:「你在河工衙門的事情我很清楚,朝廷也清楚,如今拚命萬里的稱謂也傳入了宮中,這對你將來是大有好處……不過你還是要記住當年我說的那句話,修河工這種事情,你會的事情,就要努力去做,你不懂的東西,千萬不要胡亂指揮。」

楊萬里笑著應道:「在河堤上呆了一年,再不懂的東西,也了解了一些。」

范閑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河工乃大事,甚至比西胡北齊邊境上的戰事更要緊,如果只是了解一些……這一些怎麼足夠支撐你說出如此信心十足的話來?」

楊萬里馬上聽懂了,慚愧受教。

「區區一年的時間,當然不可能止住河患。」范閑忽然皺眉說道:「這是十年之工,甚至是百年之工,甚至是只要人們在這大江兩岸生活多少年,就要修多少年,你要戒驕戒躁……甘心寂寞才是。」

「是,老師。」

「不過也要注意培養一些得力的下屬和專才。」范閑誠懇說道:「雖說你有為萬民造福之願,可是長年風吹雨淋,身子骨也怕受不了,你培養出了得力的人,河工衙門就不要再呆了,給我回京認真做事去。」

楊萬里一驚,趕緊分說道:「老師,我可不想回京,那京里比大堤上可麻煩多了……再說,我也不怕吃苦,早習慣了。」

「京里當然麻煩,但你要做事,就必須回京!」范閑斬釘截鐵說道:「這和你能不能撐住這份苦無關,我還指望你多活幾年……這麼大年紀的人了,連媳婦兒都還沒娶,傳出去像什麼話?」

楊萬里苦惱不敢多言語。說來也奇妙,范閑的年齡比他四位門生都要小,可是這兩年里偶爾碰在一處,范閑擺起門師的譜教訓他們,竟是越來越習慣了,這大概便是所謂的居移體,養移氣。

……

……

後幾日范閑依舊是在潁州盤桓,大部分時間都在江堤上與楊萬里指指點點,卻也免不了要受河工總督衙門的宴請。一般的地方官員范閑可以推託,可這一次河工總督竟是親自前來宴請,這等面子,實在是沒轍。

總督請范閑的理由很簡單,河工總督衙門缺的就是銀子,而范閑主持內庫有的就是銀子,這一年河工總督衙門修河順利,大受聖上嘉獎,就是因為范閑從明裡暗裡,對這個衙門投注了十分熱情和無數銀兩,這種情份,由不得總督大人不感激不已。

而讓楊萬里感到奇怪的是,門師一直停留在潁州究竟是為什麼,行江南路欽差當然可以巡視大堤建設,可是看范閑的模樣,竟是準備在這裡呆半個月。

「老師,您難道不去蘇州呢?」有一天,楊萬里大著膽子問道。

「不著急,再等等。」

范閑笑了起來。慶國京都在北,蘇州在東,他此時穩坐潁州,冷眼旁觀著兩地即將發生的事情,就如同一個挑夫挑了兩擔刺果,恰好將扁擔挑在肩上承著力,卻不擔心被那些刺果刺痛自己的大腿。

他在等著蘇州的事情先進入正題,然後等著京都的事情爆發,潁州是看戲最好的地方。因為雖然他這人在天下官員眼中十分犯嫌,但在這種敏感的時刻,他依然需要避嫌。

※※※

監察院啟年小組在江南有兩位領頭人物,一位是在閩北三大坊統管內庫出產事宜的蘇文茂,一位是在蘇州城內庫轉運司里盯著明家動靜的洪常青。

針對明家的動作,其實早在一年前就布了局,而真正的動局也從半年前就已開始。一面招商錢莊大力地向明家輸銀以支持對方的渠道和日常所需,又開始挑弄明蘭石開拓新的商路,同時還對那位只喜歡相撲的明六爺下了手……那位糊塗的明六爺,只知道招商錢莊借了自己不少銀子花,卻根本沒有想過,他自己在明家的股份,早已經成了招商錢莊里的幾張契紙。

這一切都是明著進行的,因為招商錢莊就算此時逼債,以明家的雄厚實力,手中的貨物抵押,日常的流水,太平錢莊的支持,依然可以應付,而不必被迫清盤,以商行股份和田產來清償。

所以一直以來,擺在范閑面前的問題,便是如何讓明家的流水急速縮價,讓明家的周轉發生嚴重的問題。

對付明家這麼龐大的產業,就算再有錢,只怕都很難達成這個目標,但問題在於,范閑擁有內庫的全權處置權,死死地掐住了貨物的供應,也等若是扼住了明家的咽喉。

率先動手的是蘇文茂,在內庫轉運副使,那位任少安堂兄弟的全力配合下,在慶余堂幾位老葉掌柜的巧手安排下,從去年夏末時,內庫三大坊的出產便開始逐步穩定地上升,質量也有了極大的提高。

出貨多,吃的貨必然就多,明家也不肯放過這個機會,加之這段時間內,監察院對明家的騷擾也放鬆了不少,所以明家的整個產業全部活了起來,一時間吞了無數貨,向著東夷城和泉州方向運去。

如此大的一筆貨物雖然耗去了明家大量銀錢,但是明青達並不擔心,因為這一轉手便有回銀進帳,這也正是他那段日子裡感覺心情輕鬆的原因。如果一直這樣下去,那該是多麼美好的日子啊。

然而內庫轉運司三大坊忽然間不知道什麼原因停工了!

……

……

停工的消息傳到蘇州後,明青達大發雷霆,讓明蘭石趕緊到內庫轉運司衙門,追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洪常青很無恥地接下了他的質問,卻只肯表示三大坊正在進行例常的設備檢修,需要等一些時辰。

明家有發怒和咆哮的資格,因為他是內庫招標出了無數萬兩銀子的皇商,內庫既然收了他的標銀就要保證他的來貨渠道,不然他可以去打御前官司。

但洪常青也有拖延的借口,因為三大坊在去年一年裡的出貨,已經完成了標書上的份額,就算停個十天半月,你明家該收的貨也已經收完了。

明青達無可奈何,只得運用官場中的力量打探閩初一地的真正消息,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回來,聽說是三大坊里又開始鬧工潮,那位監察院的蘇大人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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