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歡 第七十五章 為人父母者

婉兒拿著碗出了屋。范閑看著床頭躺著的思思,溫和說道:「好好休息下。」

思思往常一直睡在范府後宅主卧房的外廂,只是今日忽然被大夫看出有喜,柳氏作主騰了幾間舒適的房間出來,讓她搬了進來。

范閑扭頭看了看這房裡的擺設,對柳氏暗暗感激,再看著思思微白憔悴的面容,又生出些許歉意,輕聲說道:「是我的不是,居然成了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此時作為一家之主而言,范閑應該表現出溫和的一面,喜悅的一面,多說些讓孕婦寧心靜神的好聽話語,可是只略說了兩句,他卻噎住了,傻傻地看著思思的臉,半晌說不出話來。

一陣沉默之後,思思的眼圈微紅,咬著嘴唇說道:「少爺,看得出來你不高興。」

「怎麼會?」范閑唬了一跳,苦笑著說道:「主要是太突然,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他牽著姑娘家的手,緩緩捏弄著,微笑說道:「在我心裡,你還是那個始終站在我身邊磨墨添香的大丫頭,總覺得沒有過多久,我們離開澹州也沒有多久……你居然就要成孩子他媽了。」

「我們離開澹州已經三年了,我的糊塗少爺。」

思思破涕為笑,半倚在床上,用溫柔的眼神望著他,不論是在江南的同行同住,還是在澹州正式入門之後,她依然習慣性地稱呼范閑為少爺,而沒有改稱呼。

「哪怕我變成老頭兒,只怕也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范閑憐惜地拍拍她的手,說道:「當爹這種事情,確實有些可怕。」

「少爺什麼都會……再說這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情。」

「什麼都會?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情,但教孩子可是男人的事情……要將一個孩子養大成人,這可是比寫詩殺人困難多了。」

范閑自嘲笑著,伸手進棉被裡小心地撫摩著思思微微鼓起的小腹,忍不住自責說道:「先前父親說已經四個月了……你怎麼也沒和我說……就算你害羞,也得給少奶奶說聲。」

思思感受著那隻手掌在自己腹部的移動,面頰微紅,將被子拉到自己的頸下,微微害怕說道:「我怕……我怕是假的。」

「懷孩子哪裡有什麼真假。」范閑閉目感受著掌下的起伏,心中生出一些極其複雜的情緒,有喜悅,有恐懼,微微酸著……那腹中便是自己的孩子?

他是真的一時間無法接受自己要當爹的事實,那種恐懼竟是壓過了喜悅,好在此時心神清明,還不至於在思思面前表現出來,不然初為人母的思思定會恨死他。

范閑有些頭痛地撓撓頭,說道:「現在我應該做些什麼?」

思思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少爺,當然是該吃就吃,該睡就睡,總不能因為我懷了孩子,就讓你天天守著我啊。」

范閑忽然伸手輕輕扳過思思的手腕,將手指擱在上面,閉目偏首細細聽了聽脈象。

在此時,恰好婉兒走了進來,一見相公正在替思思診脈,睜著那雙大眼睛好奇問道:「是男是女?」

范閑將手指緩緩移開,笑著說道:「哪這麼容易便看出來,你當我的指頭是B超?」

……

……

「必操?」婉兒和思思聽著這個新鮮辭彙,同時皺起了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范閑咳了兩聲,對思思叮囑了一下日常要注意的東西,尤其是不要著涼,然後他走到門外,將藤大家媳婦兒喚了過來,細細吩咐了一番,下人僕婦之類當然要找健康的,至於飲食也不要一味的大魚大肉,只是挑著有營養的菜品點了幾樣。

「莊子里有羊奶不?」

藤大家媳婦兒興奮地點點頭,思思肚子里懷的是范家第一個孫輩,由不得這些下人們不激動不已。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范閑說道:「每天一碗,一定要煮沸。」

屋內思思偎在婉兒的身邊,難過說道:「我不愛喝羊奶。」

林婉兒想了想,自己當初治肺病時,也是被范閑天天逼著喝羊奶,那種膻味實在難以忍受,忍不住對門口笑著說道:「這羊奶莫不是仙丹?」

范閑回頭笑道:「雖不是仙丹,但確實是極好的東西,只是膻味兒重了些。思思你可得忍著,堅持喝。」

林婉兒忽然想到四祺當時想的那個法子,高興說道:「這事兒讓四祺去做,也不知道她是放的杏仁還是茉莉花茶,一股淡淡澀味兒,卻是把膻味兒都袪了。」

一聽讓四祺服侍自己的飲食,倚在床上的思思好生不安,她本來是和四祺同等身份的大丫環,如今懷了孩子,待遇便驟然提高這麼多,她實在有些不敢承擔,生怕讓府里上上下下說自己的閑話,下意識里便想開口回絕。

范閑一揮手,說道:「這後宅里沒那麼多虛禮,你當丫環的時節,爺不照樣要給你捶背……就讓四祺辛苦一下,只是不知道法子成不成。」

思思臉上一紅,卻發現門外一閃身露出四祺丫頭那張得意的臉,那丫頭笑著說道:「這法子當然成,那時小姐每天的羊奶都我弄的,只要用紗布把茶渣濾了就好。」

婉兒笑著嗔了她一眼:「瞧把你得意成什麼樣子了。」

思思堅持喊范閑少爺,四祺堅持喊婉兒小姐,這家裡一對男女主人,外加這兩個大丫環,在稱呼上著實有些奇怪。大概也只有范閑這種有前世經驗的男子,才會如此不計較所謂名份之事,好在這三個姑娘家都能配合上他的腳步,此點大善。

「平時要多晒晒太陽,甭信那些穩婆的屁話,不吹風悶屋裡會悶死的。」范閑忽然想到一樁事,很嚴肅地對藤大家媳婦兒和婉兒說道,知道如果柳氏忽然老古董起來,也只有這兩個人能幫思思說些話。

「呸呸……」藤大家媳婦兒趕緊吐了兩口唾沫,說道:「今兒大喜,怎麼能說那個字。」

范閑懶得理她,自顧自說道:「蔬菜瓜果得保證,這是不能少的。」回頭又對思思說道:「吃不下的時候也得吃……一些小吃食,你讓丫頭們去辦。」

「得了得了。」藤大家媳婦臉皮厚,自顧自地堵住了范閑的嘴,說道:「到底是頭一個,這日後還要百子千孫的,少爺如果都這麼緊張羅嗦,不得把我們這些下人折騰死。」

※※※

范閑又好好地安慰了思思幾句,說了幾個笑話讓她放鬆下緊張的心神,便攜著婉兒的小手出了屋子。二人在後園裡隨便逛著,一路上便見著府中幾個頗為得力的下人匆匆而來,見著他們趕緊恭敬行禮,只是神色里偶有透露出一絲尷尬。

「這是去做甚的?」范閑皺眉問道。

婉兒笑了笑,說道:「這都是去給思思道賀的,見著我了……當然會覺得有些尷尬。」

「尷尬什麼?」范閑不至於愚鈍到如此地步,只是擔心婉兒心中真有心結,所以故意問著。

婉兒瞪了他一眼,將腦袋靠在他的肩上,輕聲說道:「你說呢?」

范閑拍拍她肉乎乎的臉蛋兒,微笑問道:「那你是真高興還是假高興?」

婉兒稚氣尚未全脫的臉上透著一份主婦的從容,仍然是那三個字:「你說呢?」

……

……

「我真的很緊張嗎?」范閑牽著婉兒的手走到了一座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下,將婉兒抱在自己的大腿上,此處安靜,沒有什麼下人經過,婉兒微羞之餘也就由得他去了。

「也不仔細冰著了。」

婉兒埋怨了一句,忽然想到他問的那句話,思考片刻後抬起頭來,用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注視著他,半晌後認真說道:「這便是我想問你的,為什麼看上去你不怎麼高興,而且……似乎有些緊張恐懼……擔心什麼呢?是真在擔心我的感受?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那等人。」

范閑搖搖頭,笑著將抱她的雙臂緊了緊,斟酌半晌後說道:「我也不知道,或許真是沒有做父親的思想準備。」

「要些什麼準備?」婉兒早已習慣了夫君與這世上男子不怎麼相近的思維習慣,好奇問道。

「比如……自己能不能為下一代營造一個很好的成長環境?」

婉兒微笑說道:「先不要考慮過於長遠的問題吧,我比較好奇的是,思思肚子里的到底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呢?」

「先前不是說過……」

「嗯,你無法必操勝算。」

「必操勝算這個詞用的很巧妙。」

「那你是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呢?」

「女孩子。」范閑斬釘截鐵說道。

林婉兒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半晌後像是明白了什麼事情,嘆息說道:「難怪你知道自己有孩子後不怎麼開心……想來是覺著思思不再是個女孩子了。」

范閑大惑,怔怔問道:「為什麼這麼認為?」

「女孩子是珍珠,等生了孩子,漸漸老了就要變成魚眼珠子,而你……是喜歡珍珠的,就算不把玩,看看也好。」林婉兒笑眯眯說道:「這是你自己曾經寫過的話,可不要否認。」

范閑自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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