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歡 第七十二章 我知道你去年夏天幹了什麼

高達確認了四周沒有出現敵人,有些納悶地將長刀送還鞘內,刀面與鞘口的摩擦發出一聲乾澀的啞響。

旁邊穿著黑色蓮衣的六處劍客與不遠處偽裝成路人的密探們,幾乎在同時間內回報,並無異樣。范閑的下屬們用一種怪異的目光注視著他,不知道剛才那一剎那裡,馬車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藤子京將他面前的木礫車輪都清理出來,小心翼翼地準備去扶他。

范閑搖搖頭,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有什麼問題。然後他才發現自己下意識里的惱怒,給這條安靜的長街帶來了如此多的垃圾,也給自己的下屬們帶去了如此多的困擾。

高達背著那柄長刀走到他的身邊,小聲問道:「大人,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范閑苦笑了一聲,抬步往前走去。

監察院的辦事效率極高,沒有過多長時間,又是一輛全新的黑色馬車從街角駛了過來,停到了眾人的面前。藤子京揉了揉被嚇的發軟的雙腿,便準備接過韁繩。范閑斥道:「嚇成這樣了,回去休息去。」

藤子京笑著應了聲,把韁繩交給了沐風兒。

不用吩咐,自然有人開始清理街上的事情,以免驚擾到京都的百姓。馬車又開動了起來,范閑坐在馬車上若有所思,始終沒有說一句話。沐風兒駕著馬車在安靜的街道上走著,越走心裡越急,忍不住回頭隔著棉簾說道:「大人,宮裡催的緊。」

有旨意讓范閑入宮議事,范閑卻坐著馬車逛街。先前去和親王府傳旨的便是沐風兒,他知道小范大人就算再如何驕妄,宮裡那位陛下只怕也捨不得責備他,可自己怎麼辦?於是他鼓起勇氣,開始催了起來。

范閑此時心裡哪裡在乎什麼西胡,什麼皇宮,滿腦子的官司,破口大罵道:「我在想事情,別來煩我!」

馬車四周的人們面面相覷,心裡都覺得十分怪異,不明白提司大人為什麼今天心情如此糟糕。

在天下的官員眼中,監察院提司范閑是一個外表溫柔,手段陰狠毒辣的傢伙,但在監察院內部人員眼中,小范大人卻是個御下極其寬和,出手極其大方,說話性情極其大度的上司。

別說破口大罵,平日里的公事中,范閑便是連句重話都不會對自己的心腹們說。所以眾人心頭奇怪,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引動得小范大人如此失態,只是卻也沒有人敢去詢問。

馬車沒有直入皇宮,而是在范閑的堅持下來到了監察院。

他噔噔噔三步跨下車來,看也沒有看一眼這座方正黑灰的建築,便往裡面走去。路上偶有出外辦事的監察院官員,看見提司大人今天臉上煞氣十足的神情,都是唬了一跳,趕緊避讓到一邊行禮。

將將要入監察院,范閑卻忽然停住了腳步。

他停的太急,跟在他身後的高達與沐風兒都有些沒有反應過來,險些撞到了一起。

范閑沒有看他們……只是扭動著自己的脖子,把頭顱轉到後方,拚命地去夠……似乎是想看自己的身後有什麼異樣。

一個人想扭頭看自己的臀部,這實在是一個很高難度的動作,即便以范閑這種九品高手的靈活性,也感到十分困難。

他的脖子有些酸,身體很自然地反應起來,開始在原地繞起了圈子,就像是被黑色官服遮著的臀羞於接觸自己的目光,拚命地逃逸。

扭頭看臀,原地繞圈。

一圈一圈又一圈。

……

……

范閑的這個舉動實在是太荒唐,太滑稽了。這裡是監察院的大門口,他是監察院高高在上的提司大人,卻像只貓一樣……不停轉圈妄圖看到自己的尾巴。

一旁的高達和沐風兒看著這一幕,張大了嘴巴,眼角直接抽搐了起來,十分無語,無語之餘,想笑卻又不敢笑,不清楚范閑這玩的是哪一出。

而監察院大門裡外的那些官員們看著這一幕也在發獃,紛紛化身為無數泥塑的雕像,目瞪口呆地看著提司大人轉圈。

然而一片安靜,監察院官員們強悍的神經,讓他們保持了沉默,他們不知道忽然變身為瘋子的提司大人,這是不是在考驗自己。

高達很困難地把雙唇合攏,看著范閑,心想少爺莫不是和林家大少爺在一起呆久了,也變得有些痴傻了吧?

范閑忽然停止了自己的胡旋舞,站在了原地。

雖然他只轉了幾圈,但對於旁邊那些看見這一幕的人們來說,幾圈的時間已經讓他們感到了度日如年。

范閑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然後忽然伸出手指指著自己的身後,對高達問道:「我走路的姿式有沒有變過?」

「沒有。」高達有些糊塗地搖了搖頭。

范閑心下稍安,嘆了口氣,撓了撓腦袋,然後說道:「我也覺得一切正常。」

高達和沐風兒都聽不懂,范閑忽然打了個冷顫,有些噁心地皺了皺眉頭,把出汗的雙手往襟前胡亂擦了兩下,往院里走了過去。

等這一行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監察院正門的大廳中,那些化身為泥塑的監察院官員們才重新活了過來,心內都覺得無比荒唐,彼此之間互視數眼,瞧出了對方眼中的笑意,然後一陣議論聲哄的一下響了起來。

※※※

范閑不知道自己的失態之舉,給這無聊冬日裡的監察院下屬們帶去了無數談資,他也沒有心思去理會這些問題,直接進入了密室,也沒有和一頭霧水的言冰雲打招呼,直接讓他將這一年半里的北方情報卷宗取過來。

二處的動作極快,一盞茶功夫不到,小山般的北方情報卷宗便已經堆放到密室的桌上。

范閑揮揮手,很沒有禮貌地請言冰雲離開。言冰雲皺了皺眉頭,看出了范閑的心神不寧,出屋之後小聲地問了高達和沐風兒幾句,卻也沒有得到任何線索。

一封封卷宗被打開,又被合上,范閑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之中。這些卷宗大部分都涉及上京皇宮裡的故事與新聞,在以前的日子裡,范閑已經看過絕大部分內容,尤其是牽扯到北齊皇帝的部分,更是他關注的重中之重。

然而以前是要從這些雜亂無章的情報中分析北齊皇帝的性格,顯得十分困難,如今的范閑,心中對於北齊皇帝已經有了自己的猜測與判斷,再依此尋找線索,做起來就要輕鬆多了。

所謂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有目標在前,總是容易些,不一時,范閑就已經通過自己的猜測,串起了積年陳卷里的無數細節,漸漸貼近了那個荒唐的事實。

那個足以震驚天下,讓無數人人頭落地,讓范閑鬱郁難安的事實。

這些卷宗里寫的清楚,北齊皇帝自幼被太后抱著長大,就連貼身的嬤嬤也沒有換過,十幾年裡,始終是那兩個人。以一位帝王的身份,只有兩個嬤嬤,宮女的配置也極少,實在與北齊豪奢的作風大相徑庭。

北齊太后的解釋是,當年大魏便以浮誇覆國,所以要教導陛下自幼習慣樸素簡單的生活。

而世人以為的北齊皇帝不好女色,那四名出身平常人家的側妃……此時在范閑的眼中看來,更是足以說明太多的東西。就如同在和親王府上二皇子所說,一國之君,後宮乃是穩定平衡朝廷的絕妙武器,按理論,是怎麼也不可能不封幾位朝中大臣子女為妃的。

這是一種有些愚蠢的行為,但是……范閑今天才知道,這是北齊宮中那對母子……不,母女迫不得已的選擇。

如果北齊皇帝娶了大臣之女,卻是始終不行房事,這個消息自然而然會傳到王公貴族之中,引起某些人的猜測。而且即便不行房事,總要相對而坐,相伴而卧,總會被那些大臣之女發現某些蹊蹺處。

也只有娶些平民之女,才可以完全控制住這一切。

以南慶監察院無孔不入的情報手段,直至今日,也不能對北齊皇帝有一個完全細緻的描述,更不要提對方身體上有何特徵,這一點就足以證明,北齊皇宮對於北齊皇帝身體的保護何其嚴苛。

所有的這一切,在范閑心有所定的情況下,都指向了某個不可宣諸於世的大秘密。

不娶大臣之女,洗澡都如此小心……除了證明北齊皇帝有某些難言之隱外,也間接地讓范閑稍微安慰了一些。北齊皇帝不是同性戀,他……她是個女人。

……

……

范閑揉了揉有些發澀的雙眼,將頭抬了起來,倚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想著些什麼。他的右手邊還拿著司理理通過秘密渠道送來的情報,只是沒有必要看了。既然北齊皇帝是這種情況,司理理一定心知肚明,那這些源源不斷送來的上京情報,不想而知,一定充滿了水分。

范閑的右手微微握緊一下,馬上又鬆開了。他的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海棠當年在北齊上京城裡說過的那句話。

「我們幾個姐妹都認為此事可行……」

……

……

幾個姐妹?范閑的唇角露出了一絲苦笑,幾個姐妹?……北齊皇帝,海棠朵朵,司理理,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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