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歡 第六十六章 稻草的根在哪兒?

這是范閑入京三年來,第一次完全獨自一人謀劃一件事情,沒有老頭子們的幫忙,沒有言冰雲的謀劃,但他依然可以運用監察院的龐大情報系統和積年累月保存下來的巨大宗卷資源,開始從皇宮外面,往皇宮裡面伸去陰謀的觸角。

壓力很大,但他必須學會承受這種壓力,在籌備此事的過程當中,他不是沒有考慮過和父親還有陳萍萍說出實情,只是這兩位長輩的心思實在難以琢磨,誰也不知道他們對陛下的忠誠到了哪種程度,更不清楚這樣一個肯定會讓皇族大亂的陰謀,會不會被兩位長輩因為某種原因強行壓制下來。

所以他選擇了一個人在黑夜裡前行。

監察院的情報源源不斷地送到了他的書房中,為了防止引起有心人的側目,范閑用的名義很巧妙,所小心觸碰的,也只是外圍消息,然後轉了幾道手,送往城中那個偏僻安靜的小院中。

他不敢在書房裡沉默太久,從而露出些許痕迹,還是如往常一樣孝順著父親,在園中逍遙著,中途還去任少安府上做了一次客,只是今年辛其物並沒有如往年那般邀請他。

范閑心裡明白,辛其物畢竟是太子近人,在這種當口兒,在太子漸漸從沉默中醒來,用自己良好的表現表演瞞過宮裡所有人的當口兒,辛其物肯定受到了東宮的示意,不再試圖拉攏自己,只是這種轉變也不顯得突然,辛其物尋了個不錯的借口,並且還親自上府送上了一份厚禮。

數日之後,范閑終於將這件事情的頭尾想的比較清楚,在腦子裡過了一遍計畫後,站在事後調查者的立場上,用審慎的目光審視著腦中的那些線索,確認皇族由上至下的調查,很難將洪竹扯進去,更牽連不到自己的身上,這才稍微覺得輕鬆了些。

大年初七,被悶在府中悶壞了的范思轍纏著自家的哥哥要出去逛逛。范閑一瞪眼駁了回去:「你當你還是范府二少爺?現在是院里在瞞著你的行蹤……但肯定宮裡早清楚了你在哪裡……現在刑部沒人來捉你,是宮裡給父親和我這個哥哥面子,你這麼腆著一張胖臉出去招搖,宮裡的臉面往哪兒擱?馬上就會有人來逮你!」

范思轍一愣,心想哥哥今兒說話怎麼這般刻薄,但他這一年裡在北齊做事,依舊保留了當年的經商陰險天才,又脫了些許浮誇之氣,馬上看出來兄長有心事,心情比較沉重,小意說道:「哥,出什麼事兒了?一世人,兩兄弟,有啥話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你?」

范閑忽然想到隨著思轍南下的那幾名北齊高手,如今被安排在城外田莊里,心頭微動,但馬上拋去了那些想法。連陳院長和父親他都不敢驚動,更何況自己這個寶貝弟弟,只是被思轍瞧出了心事,總要有個遮掩。

他微微頓了頓後說道:「末十那天,大殿下王府開門迎客,我也要去。」

「末十兒?」范思轍抿了抿嘴,嘻嘻笑著說道:「哥,那可是大日子,看來大皇子真是很看重你啊……居然挑這麼一天請你。」

范閑冷笑一聲:「只怕是王妃的意思……我愁的是什麼?我說要帶弘成去,結果昨兒個王府上來人提醒了一聲,末十兒那天,咱們那位二殿下也要去。」

范思轍倒吸一口涼氣:「天老爺啊……哥哥你把二殿下打成了一攤爛泥,這又要去坐在一張桌子吃飯,當心那娘們兒來陰的。」

范閑皺了皺眉頭,說道:「那倒不至於……誰敢在大皇子府上殺人?只不過……覺著有些不好應付。」

范思轍低下頭去,馬上想明白了哥哥憂慮什麼,大皇子選在末十兒請客,請的又是范閑和二皇子,想來是那位大皇子還存著想讓自己的兩個「弟弟」重新和平的念頭,哥哥不可能不給大皇子面子,可是……更不可能對二皇子鬆手,難怪如此為難。

他自以為想清楚了兄長心事沉重的原因,搖頭說道:「吃便吃去,反正什麼話都不接,大殿下拿你也沒轍。」

范閑笑了:「也是這個道理。」他看了弟弟兩眼,忽然說道:「真要出去?那可不能下車,只能在車上看看。」

范思轍大喜過望,可憐兮兮看著他,自北齊歸國後,他便一直被關在府里,就連大年初一的祭祖也只能在車廂里磕幾個頭,早把他憋壞了,聽著兄長有令,連連點頭不已。

……

……

車游京都間,雪粒如柳絮般又輕輕揚揚地飄了下來。

范氏兄弟二人在京都繁華街道上逛了兩圈,中間去了一趟澹泊書局,了解了一下最近的情況。二位東家來了,慶余堂那位頂替七葉的掌柜趕緊上車彙報,只是聽取彙報只是其次,范思轍只是想看看這個當年自己起家時的小書局而已。

離開澹泊書局,又去了抱月樓。

馬車停在抱月樓側方隱蔽的後門外,范思轍斜仰著臉,看著這個三層的樓子,小小年紀的臉上滿是老者的喟嘆,先前看著澹泊書局,已經讓他頗有感慨,此時看著這間改變了自己一生命運的妓院,腦子裡那些複雜感覺一下子涌了上來。

范閑掀開車簾走了下去,說道:「來吧。」

范思轍大喜,什麼話也不說,跟著他下了車。

後門處早有人迎著,一行人悄悄地進了後院,沿著那條清靜的樓梯直接上了三樓,坐在了一直空著的那個房間里。

范思轍興奮地扭著頭四處張望著,手掌不時摸一摸他親手布置的仿大魏樣式的古色傢具,滿臉不舍與激動。

范閑笑著看了他一眼,心裡並不擔心弟弟的安全,在京都中,只要他跟著自己一起出來,沒有誰敢強行做些什麼,只是看著范思轍的神情,他的情緒忽然間生出了些許觸動……像思轍和老三這種傢伙,其實如果要以善惡來論,只怕都是要被剮千刀的角色,而自己卻一直堅定地站在他們的身後。

他自嘲笑著心想,自己還真不是什麼好人。

廂房裡沒有別的人,只有桑文與石清兒親自服侍著,略飲了一杯熱茶後,范閑對桑文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便走到了後方隱著的密室里。

范思轍也不奇怪,看都沒有看二人一眼,只是繼續與石清兒講著閑話,話里行間,對於自己離開慶國後,抱月樓的經營狀況十分關心,等到他聽著石清兒轉述了范閑對抱月樓的些微革新,以及樓中姑娘們的契約情況後,他才張大了嘴,倒吸了一口涼氣,望著密室的眼光都變得不一樣了。

范思轍對兄長真是打心眼裡的佩服,這麼一改,看似樓子吃了些虧,實則卻是收攏了人心,而且減少了太多不必要的黑暗支出。

他搖著胖臉暗中讚歎道:「我只會賺銀子,哥哥卻會賺人心。」

……

……

范閑要的就是自己屬下的忠心,這抱月樓在吸取權貴銀子之外的重要用途便是情報收集,而這種工作,就只能由對自己忠心耿耿的桑文姑娘負責。

「最近你有沒有去陳園?」范閑望著溫婉的女子,似乎無意問道。

桑文搖了搖頭:「沒有。」

范閑點點頭,桑文是自己的直接下屬,只要陳老跛子不說話,院里的規章與相應工作流程便不可能干擾到她的行動。

「我要的東西準備的怎麼樣了?」

桑文取出一個密封著的牛皮紙袋,遞了過去,說道:「關於綉局的情報很好到手,只是……您要查的那件事情,不好著手。」

她苦笑著說道:「太醫院的醫官們都是些老頭子,哪裡會來逛青樓?如果真要查太醫院,我看還是從院里著手比較方便。」

范閑搖頭說道:「我事先就說過,這件事情是私事,絕對不能通過院里……另外就是,太醫們都是老頭子,可是他們的徒弟呢?那可都是年輕人。」

桑文的嘴唇有些寬闊,但並不如何難看,反而與她溫婉的臉襯起來別有一番感覺,她張著嘴,苦澀說道:「那些太醫院的學生俸祿太少,沒有出師便不能單獨診問,便是京都各府上都不準去……要他們來抱月樓實在是困難。」

范閑從牛皮紙袋裡取出卷宗,眯著眼睛細細看著,憑藉著自己那超乎世人多矣的記憶力,硬生生將卷宗上的大部分關鍵內容記了下來,便遞了回去。

桑文取出一個黃銅盆,將卷宗和牛皮紙袋放在盆里細細燒了,全部燒成灰燼後才站起身來。

范閑消化了一下腦中的情報,閉著眼睛搖了搖頭,說道:「你這邊就到這裡了。」

桑文微微一福,說道:「是。」

……

……

范閑帶著弟弟離開了抱月樓,只是他卻沒有留在府中,送思轍回去後,他又坐上了那輛黑色的馬車。

他在馬車之中思考,不論是監察院方面獲取的外圍情報,還是抱月樓這裡掌握的片言隻語,都只得出了一個相對比較模糊的定論。

太子的變化,確實是從半年前開始的,那時候范閑遠在江南,根本不知道京都平靜的表面下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毫無疑問,一直困擾著太子,讓他的精神狀態一直顯得有些自卑懦弱的花柳病被人治好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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