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歡 第四十三章 樓外有雪、北方有思

「不用了。」范閑搖頭嘆息道:「老年喪子,我怕這位超級高手臨樓發狂,把這樓中的皇族宰了個乾乾淨淨,到時候我怎麼向陛下交待?」

屋內所有人的心裡都咯噔了一聲,聽出了范閑的話外之意,這些人身為范閑心腹,當然知道提司大人溫柔的外表下是一顆怎樣堅韌陰沉的心,自然不會以為他是在說俏皮話。言冰雲終於壓抑不住內心的震驚,抬起頭來問道:「需要這樣?」

范閑平靜地點點頭,食指還在自己的眉心間揉著,似乎想將這些日子的陰鬱全部揉掉:「澹州好,京都難,既然兩邊到最後終究是個你死我活之局,我個人習慣還是自己先動手。」

場間眾人中,范思轍與范閑的關係最近,但他年紀太小,聽著兄長般的人物們就這樣赤裸裸地討論著某人的死活,有些反應不過來,而其他的人不敢對范閑的命令提出疑問,只有言冰雲依然堅持說道:「提前爆發,不是好事情。」

范閑搖搖頭,解釋道:「不會提前爆發,我遇刺的事情,陛下一定會想辦法變成對朝廷有利的事情,但對……院里只怕落不到什麼好處。」

又略說了幾句日後京都以及監察院事宜,這場青樓密會便結束了,如今陳萍萍基本上不再視事,監察院八大處里那些老頭目都很冷靜地讓開了道路,范閑與言冰雲商議著,基本上可以確定大部分的事宜。

王啟年與鄧子越當先出去,開始準備提司大人交代下來的事情,而言冰雲出門之時,卻忍不住回頭皺眉說道:「殺燕小乙的兒子……這固然是一個非常嚴重的警告,但也會將一頭猛虎刺瘋,大人想來心中另有盤算沒有道明。」

范閑沉默少許後說道:「不錯,這事我不瞞你。燕小乙身為九品上的超級強者,是對方最可以倚靠的武力和軍事力量,就算會付出宦途上的代價,我也要爭取將他提前剔掉。」

他沒有完全坦露自己的心思。

燕小乙和葉秦兩家不一樣,此人與長公主不是合作的關係,而是效忠的關係,終究會成為范閑道路上的攔路石,而范閑又不像慶國皇帝般,擁有著那種變態的自信——所以他對於燕小乙的箭始終有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他總覺著有些心悸。

在日後的大爆炸來臨之前,如果可以將這柄慶國北方的神弓毀去,范閑覺得人生定會幸福許多。

殺燕小乙的兒子,只能讓那位絕世強者發瘋,而將這位絕世強者殺了,想必長公主會發瘋。

范閑很喜歡這種異常刺激冒險的嘗試,哪怕此事可能會帶來許多變數,可能會讓皇帝的心志在一瞬間內發生偏移,他依然瘋了一般地想試一下。

他想把心中那枝箭的陰影抹去。

言冰雲像看瘋子一樣看著范閑,半晌之後嘆息說道:「燕大都督修為驚人,哪裡是這般好殺的,就算整個院子,也沒有辦法找到可以對付他的人……就算你沒有受傷,你也不可能將他刺殺於劍下,更何況你如今傷著……另外就是,院長想必沒有這種瘋狂的安排。」

「不。」范閑搖搖頭,「老跛子估計比我更瘋,我可不想被他瘋死了,所以我要保住自己這條小命,也得瘋狂些。」

「除了你們兩個人之外,我不想別的人知道我的想法。」范閑拍了拍思轍的肩膀,盯著言冰雲說道:「以往在京都城外山崗里說的話,是算數的,如果你想跟著我創出一個大局面來,有些時候,我希望你能對我多用些心,而不僅僅是對監察院和朝廷。」

言冰雲知道他說的是權臣之道及天下之樂這個話題,嘆了口氣,眉宇間終現憂色,下樓去也。

……

……

推開抱月樓三樓的臨街窗戶,范閑兄弟二人隔欄看著街中雪景,許久無語。

雪花緩緩從天空飄落,輕輕地降落在人們的帽上,肩上,傘上,馬車的頂篷上。京都多肅然,以深色為主,尤其是今日抱月樓前的大街,全是監察院黑色的馬車,車內車外是監察院官員深黑色的防雨雪蓮衣,看上去更是烏沉一片。

幸有不盡雪,稍除陰暗意,純白的雪花點綴著全黑的世界,形成一個分明美麗的畫面。

范閑眯眼看著下面,王啟年一行人走了,鄧子越走了,言冰雲最後出樓也走了,街上的監察院官員密探們瞬息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忍不住微笑了起來,如今這些自己的下屬身邊最少都帶著十幾個得力人手,朝堂上,官場上,誰敢不敬這幾位小范大人的心腹?而這些有能力的親信,也為范閑鋪織了一張更大的權網,讓范閑在慶國的地位愈加穩固與崇高。

所謂體系,便是這樣一層一層地疊加起來,只是今日的如此風光,又豈是當年初入京都那位少年郎糊裡糊塗組啟年小組時所能想像。

「今天說的話,不要告訴父親。」范閑偏頭看了弟弟一眼,溫和說道:「我不想讓他老人家替我們這些晚輩費心。」

范思轍嗯了聲,嘿嘿笑道:「哥,說了也沒用,父親大人打理國庫是一把好手,可是要說殺起人來,可幫不到你什麼,哪裡像你的監察院這麼厲害。」

范閑笑了笑。

皇族慣常護衛所用的八十名虎衛,可謂是除了禁軍侍衛之外最強大的武力,就算不可能人人都是高達那種用刀強者,但七名虎衛可敵海棠朵朵……這八十名,該有多麼恐怖?

他兄弟二人那位嚴肅淳厚的父親大人,替皇族暗中操練了這麼多高手出來,以范閑對父親性情的了解,如果他沒有替范府自己保留些厲害人物,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這樣一位戶部尚書,早就已經脫離了一部尚書的權能,殺人?范閑看著弟弟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想當年一國國丈、皇太后的親兄弟,就是被咱們爹一刀砍了……誰敢說他不懂殺人?

只是父親習慣了隱忍,習慣了平靜地置身事外看著事情的發生,所以沒有多少人知曉他的狠厲處,只有像陳萍萍、林相爺這種老狐狸才知道這位戶部尚書的真正厲害。

只是范閑並不希望因為自己的事情,讓父親陡然間改變自己的行事風格。

「在上京城有沒有見到若若?」范閑輕飄飄地轉了話題,還是讓父親在弟弟的心目中保留那個肅然迂腐的形象好了,只是若若自從師從苦荷習藝以來,只是先前有些信件至江南,後來便沒了消息。

雖說經由海棠與北齊小皇帝的關係,范閑很清楚地知道妹妹肯定沒有發生什麼事,但是兄妹情深,總是有些挂念。

「和姐姐見過幾面。」范思轍笑嘻嘻說道:「她跟著苦荷國師在學醫術,在上京城很有些名氣了,只是這下半年聽說去西山採藥,在山中清修,一直沒有回來。」

范閑冷笑一聲,罵道:「苦荷這老禿驢真是無恥到了極點,當初的協議我這邊可是一分貨也沒差了他們,居然只是教若若學醫?學醫用得著跟他學?跟我或是費先生,哪個不比他強……便是不想把天一道的無上心法傳給小妹,卻找了這麼些子理由。」

他說的惱火,范思轍卻聽的有些駭然,雖然這小子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哥哥大腳丫的禍害角色,但在北齊住的久了,早被北齊人對苦荷國師神靈一般的尊崇所感染,此時聽著哥哥一口一個禿驢喊著,雖然不知禿驢是何典故,想必也是難聽的話……不由有些驚懼,心想哥哥果然是天底下膽子最大,底氣最足的人物。

雖然苦荷藏私,但這次交換留學生計畫,本來就是當初逃婚的一個附屬品,范閑也沒指望妹妹能被苦荷教成第二號海棠朵朵,加之天一道的無上心法,早已被胳膊朝外拐的朵朵姑娘偷偷給了范閑,他就不再在言語上羞辱不講信用的北齊高層,而是轉而皺眉說道:

「你在北齊招的那些高手,卷宗我都替你查過,雖然身家清白,而且一向隱在草莽之中,可是……你必須小心些,我看北齊皇室一定在你身邊安了幾個釘子。」

所謂身家清白,指的是范思轍如今身邊那些佩彎刀的北齊高手,沒有什麼官方或錦衣衛的背景。

范思轍點點頭,臉上雖然依然笑著,眼睛裡卻是閃過一道陰寒的光芒:「大哥放心,我已經查出來是誰了,北齊朝廷如果不派人在我身邊,他們肯定不會放心,所以這人我還得用,就當免費的保鏢,短時間內也不會清出去,只是那些重要的事情,我會避著的。」

范閑一怔,沒有想到弟弟居然早就留意到了這些細微處,忍不住讚賞地拍了拍他的後背:「這身子骨是結實了,想事情也細密的多,看來放逐到北方,果然有所進益。」他旋即笑道:「也不用太過擔心,如今北齊還指望你這年紀幼小的大商人為他們置辦內庫貨物,輕易也不會得罪你。」

抱月樓下已空,便是街頭街中那些巷角站的混混兒似的人物,也拉扯著自己的線帽子消失無蹤。范閑站在欄邊看著這一幕,唇角浮起一絲頗堪捉摸的詭異笑容,京都里各方勢力都盯著抱月樓,他卻懶得避什麼,人人都知道他會報復,都在猜他會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如何報復……

任人們去猜吧。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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