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歡 第三十二章 樞密院前、大好頭顱

城門那邊黑洞洞。

城門那邊冷清清。

城門那邊早已清空出來,京都的居民們被攔在警戒線之外,滿臉震驚地看著南來的這一行隊伍,看著這些人身上帶著的血,看著那些馬上伏著的屍體,看著挺直後背,騎在當頭第一匹高頭大馬上的年輕大人。

一片嘩然!

暌違京都一年之久的小范大人終於回京了,但誰也沒有想到,隨著他一起回來的,竟是這麼多的屍體與血漬,還有一輛破爛不堪,似乎隨時都可能散架的全黑色監察院的馬車。

在遠處圍觀的百姓們竊竊私語著,議論著,震驚無比。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人們都猜到,一定是在小范大人回京的途中,遇到了什麼兇險的事情,只是沒有人想到,所謂兇險,其實就發生在安樂繁華的京師附近。

京都守備的軍士們沉默地牽著馬,在隊伍的兩側進行著護衛。

百姓們滿臉惶恐地看著,確認了不是朝廷緝拿小范大人,然後便開始紛紛猜想了起來,聯想到范閑那個驚天動地的身世,聯想到過往一年間的傳言,聯想到內庫這些敏感的詞語,就算愚如民婦們也知道,肯定是朝廷內部有些人想對小范大人不利。

范閑在江南的事情,雖然影響了一定聲譽,但在京都,他依然擁有著極高的聲望,春闈案,獨一處,殿前詩,北齊行,在京都人的心中,他是最大的驕傲與朝廷最後的良心。

……

……

「學范大人!」

「學范大人!」

百姓們看著帶傷的范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關心與支持,也不知道該如何請安,只好隔著老遠的距離高聲喊著,喊叫聲此起彼伏。

秦恆側臉看了他一眼,眼中露出一絲艷羨之色,馬上回覆了平靜。

范閑望著那邊烏壓壓的人群,微微點頭,面色稍柔了一些,心底里也不禁感動,他自問這第二次生命並沒有從內心出發為這些人們做過什麼事情,但便是自己偶爾帶來的一點點好,這些百姓們卻能記一輩子。

京都雖然黑暗,但這些民眾的心還是向著光明的。

有些膽小的百姓忽然尖聲叫了起來,對著范閑這一行馬隊指指點點。

范閑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什麼震懾了百姓們的心神。

身後的馬匹下方,拖著一塊從馬車上折下來的門板,門板上綁著一個奄奄一息的血人。這個血人身上的血已經止住了,先前流出來的鮮血,此時也已經變作了烏黑的顏色,將他的衣服與身體漆在了一處。更為恐怖的是,這人的兩隻手臂已經齊肩斷了,只剩下兩個血口,一顆眼珠子也沾著血漿子癟了下去。

還有兩隻被砍下來的手臂,被人用布條胡亂系在門板的邊緣。

這正是雪谷狙殺中,唯一活下來的那個活口,一路被監察院眾人拖到了京都城門處,沿路顛簸不停,場面凄慘。

范閑沒有一絲表情,一揮手中馬鞭,當先往城門裡駛進。

穿過陰暗的城門洞,甫一見京都深冬雪景,范閑深深吸了一口氣。幾十名穿著黑色蓮衣官服的監察院官員迎了上來,一人沉默地牽住了范閑的馬韁,其餘的人去後方接應那些重傷後的同僚。

牽住他韁繩的那位官員面色黝黑,沉痛說道:「下官失職。」他看了范閑身邊的秦恆一眼,「煙火令後,城門暫時關了,所以未及出城接應。」

范閑點點頭,有些疲憊說道:「沐鐵不要自責,這和你沒有什麼關係。」

他接著說道:「沐風兒!」

沐風趕緊從後方跑了過來,老老實實地站在了馬旁,他的臉上也浮現著憤怒與不安的神色:「沐風兒在。」

范閑微微低頭說道:「你帶一部分人將這些兄弟帶去養傷,安葬的事情明日再說。」

「是。」沐風兒領命而去。

范閑對沐鐵說道:「你帶人跟我去一個地方。」

沐鐵疑惑,心想大人受傷嚴重,想必宮中不會急著召見,這麼急著去哪裡呢?卻知道在當下這種時刻是斷不能問的,低頭領命,同時向街邊的聯絡官員做了個手勢。

范閑看了秦恆一眼,問道:「入京之後,還有人敢殺我嗎?」

秦恆想了想,說道:「沒有。」

范閑說道:「那你為什麼還要跟著我?」

秦恆又想了想,為難說道:「我怕你要殺人。」

范閑沉默片刻後,說道:「今天我不殺人,因為我還不清楚該殺哪個人。」

……

……

隨范閑歸京的監察院官員們被接走療傷,他的身後換成了自己原來一處的官員密探,就這樣安靜肅然地往京都深處走著,不一時便來到了天河大道上。

隊伍的後方還是拖著那輛快散架的馬車,和那個門板和那個慘不忍睹的血人。

一路行來,盡數落在了京都百姓的眼裡,道路兩旁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了,不自禁地發出幾聲抽涼氣的聲音。此時市井間早已傳開,小范大人奉旨歸京述職,不料於京外遇強人伏襲,監察院死傷慘重,小范大人險些身死。

自十四年前的京都流血夜後,京都便一直沉浸在安寧之中,已經有許多年沒有發生過如此令人震駭的事情。

范閑筆直坐在馬上往前行走著,身後不斷有監察院一處的人匯攏到隊伍里,隊伍越來越長,卻依然一陣沉默肅殺。

看著這一幕,京都眾人各自心寒,不知道是不是京都里馬上就會血流成河,沒有人敢低估范閑的魄力與狠戾。

京中的監察院官員大部分屬一處,范閑便是一處的祖宗,祖宗遇襲,這是何等大事,也不用怎麼發動,京都里一處的密探們都行動了起來,隨侍范閑的加入了隊伍,暗中去查辦的開始通知各府潛著的釘子。

范閑忽然一拉韁繩,停住了馬匹,回頭看了一眼自己那些面帶毅然之色的下屬們,微微皺眉,緩緩開口說道:「這裡有近兩百人,我們一處攏共才三百一十個,你們不辦事了?」

沐鐵心想今天這陣勢看樣子是要去殺人報仇,人帶少了怎麼能行?在京都堂皇殺人,就算再有理由,只怕最後也要慘遭鎮壓,今兒個一處是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都押在了范閑的身上。他咬牙回道:「全聽大人安排。」

范閑閉目想了會兒,「不要再來人了,我不是去殺人的。」

一直跟在他近處的秦恆聽著這句話,心頭一顫。

然後這一隊人繼續開動,在京都百姓驚駭的目光注視下,沿著平日里安靜的天河大道,那路兩畔的流水,緩緩向著遠處的皇宮行去。

……

……

言冰雲站在窗口,隔著玻璃窗看著樓下的道路,看著路上那一隊殺氣騰騰卻又無比沉默的隊伍。圍觀的群眾已經被京都府的衙役們驅散了,天河大道上愈見孤寂。

他看著騎馬行於最前方的那個人,微微嘆息了一聲。

一名下屬叩門而入,跪於地下稟告道:「已派人通知陳園,警備已提至一級,六處全面啟動,已控制樞密院附近街巷。」

「讓二處扔下手頭不緊要的活兒,全力查山谷伏襲之事。」言冰雲沒有回頭,只是看著路上的范閑。

那名下屬領命,抬起頭來問道:「提司大人正往那邊去,要不要接應?」

言冰雲思考片刻後說道:「準備一下,如果大人真的動了手……」他的面色微變,旋即苦笑說道:「放心吧,大人不會動手的,他比我們還能忍。」

那名下屬愕然抬頭,看著言冰雲,心想提司大人遇襲,小言公子怎麼如此鎮定自若?居然不急著出院去迎接提司大人或者是……阻止提司大人?

……

……

在皇宮與灰黑色的監察院之間,還有一座建築,上有蒼龍盤踞,下有石獅守門,衙門大敞,石階其下,看上去顯得威武莫名。

范閑沉默騎著馬,向著那座建筑前進。

他身後拖著的那個門板,在天河大路盡頭的石坎上顛了一下,終於承受不住斷開。那個血人的腳還被束在馬尾之上,在地面上一彈,重新又被拖動,只是那雙斷臂卻落在了地上。

早有監察院官員將這對斷臂揀了起來。

那個血人被顛醒了,發著難受的呻吟之聲,只是半個下巴已經碎了,人也處於半昏迷的狀態之中,根本說不出什麼話來。

這人被范閑的馬拖著在地上行走,血水再次迸出,在雪地上拖出了一條長長的線。

血線。

血線盡頭便是那座建築。

范閑眯眼看著石階上的那個衙門,看著石階兩旁威武莫名的石獅,在心裡嘆了口氣,往年在京都,自己因為皇帝的壓力與自己的自省,刻意與這裡拉開了距離,算到如今,這竟是自己第一次來這裡。

這裡就是慶國軍方的中樞,當年的兵部,後來新政里改稱軍部,如今早又回覆古稱樞密院的地方。

樞密院奉陛下之命,控制著慶國所有的軍力調動,負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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