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不過一丈,三十餘枝喂毒地弩箭速度恐怖,本身所附著的力量也是相當驚人,沒有人可以想像,有人可以躲過如此密集而突然的襲擊。
坐在桌邊的那個人就算是神,也躲不過去。
所以他根本沒有躲,也不見他如何動作,桌上箸筒里便少了一雙筷子,這雙筷子被他穩定地捉在手裡,然後在空中很自在地舞著,就像是要於虛無之中捉幾隻美味來食。
柔弱的竹筷尖頭,在空中呼嘯作響,宛若那不是一雙筷子,而是加持了無窮真氣的上古神兵。
叮叮叮叮叮,如雨打芭蕉急。
……
……
篤篤一陣密密的響聲起,所有的弩箭在快速射行的過程中,被那一雙筷子輕拈輕撥,於不可能的狀態下,全部被撥偏了几絲,與想像中的射行軌跡偏差了几絲,擦著桌邊兩人的身體,射入了抱月樓的木板之中,廂壁之上!
弩箭勁射入木,只射得箭尾輕顫,三十枝弩箭,在一瞬間內讓這樓層中長了些亂草般,卻傷不得那人分毫。
監察院六處的劍手們看著眼前的這幕景象,感覺到一股寒意湧上了心頭,佔據了全身。
能在這麼短的距離內,僅僅靠著一雙筷子,撥開這麼快速射出的弩箭,這種速度,這種眼光,這種力量,這種……
對方不是人。
對方一定不是人。
……
……
監察院是慶國朝廷最堅強的機構,監察院的官員是慶國心神最堅毅的那批人,但他們畢竟還是人,當他們發現今天面臨的敵人似乎已經隱隱脫離了人……這個範疇,他們依然會一樣感到害怕,感到一種無力。
三處的連發弩,只是三連發,此時要上弩已經來不及了,而且所有六處劍手的手都在顫抖著,不可思議望著那張桌子,望著桌旁的那個人,似乎忘了下一步的動作。
而隨著那批弩箭灑過去的同時,七名虎衛也如七隻猛虎下山,在弩箭的掩護下,手掣長刀,化作七道雪亮的光芒,向那桌上斬了過去!
刀光猶在空中,虎衛身後的范閑已是厲喝道:「退!」
隨著這聲喝,他長身而起,整個人掠了起來!
……
……
一聲退,除了高達之外的六名虎衛強行一逆真氣,在空中極為彆扭地一橫刀於胸,在離那桌四尺地的空中,強行站住身形,腳尖一錯,拚命往後退去。
而高達的武功最強,反應最快,身為山字形之尖刃,已然殺到那桌之前。面對著那個戴著竹笠的神秘人物,心頭微寒,卻是無法再退,只得暴喝一聲,將體內的真氣運至頂端,雙手虎口一錯,迎空一刀斬下!
高達忽然覺得自己拖在後方的腳踝一緊,自己的身體被一道沛然莫御的龐大真氣一拉,被拖向了後方。
然而那一刀已經斬下。
刀光在那桌前划過,因為被後面那人一拖,沒有斬到竹笠客的身上,卻是斬在了桌前的地板上。
嗤啦一聲利響,厚實的實木地板就像是薄紙一般,被高達手中長刀劃破了一個巨大的口子,稍許灰塵起,木屑四濺,透過那個口子,可以看見抱月樓二樓的桌子!
就在高達出刀的那一瞬間,那名竹笠客正輕輕將手中那雙筷子擱在了桌上。
眾人直到那時,才注意到桌腿之側有一柄劍。
一柄樸素至極,毫無厲光外透的劍,外面裹著厚厚的粗布。
然後那雙竹筷落桌,那柄普通的劍驟然間大放光芒,鋥的一聲,劍柄無風而顫,向上一跳,雀躍著,撕破了縛在劍鞘外的粗布,強行掙出了半截雪亮的劍身。
一道冷漠的,不似人間能有的絕殺劍意,就這般憑藉著那半截劍身透了出來!
劍意遁入樓板之中,便在高達長刀觸及樓板的那一瞬間,便遞了過去。當長刀破開樓板那條大口的同時,樓板之上沿著那道刀口又出現了無數條細微至極的紋路,快速地蔓延了過去。
那些紋路沒有什麼規律可行,卻是顯得那樣的美麗,沒有一絲生機的美麗。
……
……
紋路迅疾侵上高達的長刀,那柄虎衛長刀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鋒利厚實的刀面之上,像被一雙無形之手拿著一方金剛銳石雕刻般,出現了無數道深深的刻痕!
高達的雙手也開始顫抖了起來,他驚駭著,無助著,撤刀。
長刀片片裂開,就像風化的石面一般。
那道可怕的劍意只是遞至了刀柄處,然而餘波往上一挑,高達悶哼一聲,胸口一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同時右手手腕喀喇一聲,竟是關節被震斷了!
※※※
不過是三息之間的事情,弩箭外加七把虎衛長刀,對於那位竹笠客來說,只是舉起一雙筷子,放下一雙筷子那麼簡單。
甫一照面,監察院慘敗。
至此時,保護著范閑的眾人,自然知道對方先前說的不是虛話,以這樣超凡入聖的絕妙境界,竹笠客如果要殺欽差大人,自己這些人就算全死了,也攔不住對方。
超凡入聖!
人間除了四位大宗師,還有誰有這樣的境界?
高達唇角溢著鮮血,眼中滿是驚駭,半跪於地盯著不遠處的竹笠客,一字一句說道:「四顧劍!」
身為慶國皇廷內侍的虎衛何曾懼過人,但高達的這三個字說的是如此虛弱,如此絕望。
四大宗師在世人的心中,早已不再是一般人類的範疇,所有的傳說已經快要變成神話故事,人們的心中對於那四位大宗師的感情,只有敬畏。
敬且畏之,除此之外,別無一物。
沒有人敢對四大宗師動手,就算是想自殺的人,也沒有人會選擇這條道路。
高達雙眼欲裂地盯著那個竹笠客,想不明白,為什麼應該遠在東夷城的四顧劍,竟然會來到了江南!
而直到此時,他才感覺到自己的腳踝處被人輕輕鬆開。
先前如果不是那人用強大的力量抓著自己的腳踝把自己拉了回來,高達一刀斬下,竹笠客劍意盪出,此時碎成布片一般的就不止是那把長刀,也會包括自己的身體。
高達此時才感到無窮的後怕,下意識里回頭望去,只見范閑的右手顫抖著,輕輕在長衫之上擦了擦。
……
……
范閑的手上全部是冷汗,濕的一塌糊塗,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見機的快,喊的快,今天這七名虎衛,全部都要斷送在那名竹笠客的手上。
但他的臉色依然平靜著,雖然瞳子微微縮了起來,藏在身後的右手緩緩顫抖著,但他依然平靜。面對著這樣超凡入聖的絕世強者,他必須冷靜。
對方是大宗師。
范閑不是一般的世人,他自幼便跟隨著一名不列宗師之列的大宗師生活,他是五竹叔手把手教出來的,所以面對著對面那名竹笠客,並不像此時樓中所有人那般,驚駭地連話都說不出來。
但他依然驚駭,甚至開始感覺到嘴裡有些發苦,發澀。
五竹曾經講過實勢二字,沒有一絲真氣的五竹具有非凡絕頂之勢,但他畢竟是范閑最親的親人,當今天范閑第一次正面對上一名大宗師之後,才發現在對方的實勢壓迫之下,自己……竟是連一絲還手的可能性都沒有。
范閑是一個知己知人的縝密人物,他清楚,以自己如今九品的實力,十個自己,也打不過五竹叔。
同理可證,十個自己,也打不過對面那個戴著竹笠的老傢伙。
尤其是先前所見所感,讓范閑更相信五竹叔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一品可以殺死九品,只要運氣夠好,可如果是面對那幾個傢伙……你不要談論運氣這種事情。」
天下武者自低而上,至九品上乃最強之流,然後各品之間並非天塹般不可逾越,不然當年范閑也不可能在牛欄街上大殺四方,也不可能在北齊上京將狼桃與何道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可是一旦沖越九品,晉入天人之境,就像苦荷那個光頭,就像眼前這個老傢伙……就已然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境界,這種實力上的天地之別,就如同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溝壑,根本不可能是任何機謀可以彌補填滿的。
抱月樓頂樓一片安靜,然而下方早已鬧將開來,高達的那一刀雖然斬在空中,卻是驚煞了無數人們,嘈鬧不堪,不過稍一停歇便安靜了下來,應該是守在樓下的護衛與史桑二人正在處理。
桌旁的竹笠客依然安靜著,似乎是在等范閑下決定。
他的身上沒有光芒,但此時在眾人的眼中,他那件單薄的布衣身上,似乎鍍著天上的光彩,令人不敢直視。
與之相較,范閑一直想抓的周先生,畏懦坐在竹笠客的身邊,所有人都不會注意到他。
一個簡單的人,卻遮掩了天地間所有的光彩。
……
……
范閑左手還拿著那把扇子,握的緊緊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