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刑房與遺書

安靜的蘇州長街上,清晰響起的馬車車輪聲掩蓋住了車中的一聲驚呼。

三皇子一驚之後說道:「這官司還能打?」

「為什麼不能打?」范閑微笑道:「打不打得贏再一說,但打是一定要打的。」

三皇子畢竟只有九歲,還是個小孩兒,聽著這事兒就來了興趣,說道:「先生,到時候咱們去瞧熱鬧吧,聽說夏棲飛的親生母親……就是現在的明老太君活活打死的。」

范閑嘆了口氣:「打的是家產官司,又不是謀殺舊案,扯的只是慶律文書上面的條文,沒什麼意思。」

三皇子好奇道:「先生,沒成算?」

「沒。」范閑苦笑著搖搖頭:「如果這都有成算……那何苦還做那些手腳?只求將時間拖著,拖的越久越好。」

三皇子悶悶不樂地坐回了椅上,看著四周往後掠去的陌生街景,下意識問道:「這時候不回華園,是去哪裡?」

范閑望著他說道:「陛下讓殿下隨我學習,殿下也一直用心,既然今日殿下也隨臣出來了……就順路去學一下您將來一定需要學習的東西。」

三皇子一怔,不知道範閑說的是什麼。

馬車由西城至北城,卻沒有進入那些漢子們常年盤踞的所在,反而是悄無聲息地沿著一條巷子轉向西面,借著夜色的掩護,與身後啟年小組成員們地暗中警戒,擺脫了可能有的跟蹤盯梢,消失在了蘇州城中。

※※※

馬車在一處民宅外停了下來,這裡地勢僻靜,極難被人注意。高達從駕位上下來,手掌握住身後長刀之柄,冷漠而細緻地觀察了一陣後,握拳示意安全,范閑才牽著三皇子的手下了車。

如今留在范閑身邊的六處刺客們都在養傷,唯一完好的二人,范閑也不捨得再讓他們出生入死。所以目前的人身安全,全部交給了虎衛和啟年小組負責,做起事來顯得愈發的小心。

沿著安靜的門洞往裡走著,三皇子心裡覺得有些發毛,四周一片黑暗,鼻子里卻能聞到一絲火煙的味道。這種感覺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小孩子下意識里抓緊了范閑的手掌。

入屋,轉到另一個房間,卻是一間卧房,房中一應用具皆在,大床妝台……甚至床上還有一對夫婦正在睡覺!

三皇子張大了嘴,半天沒有發出聲音來,心想這玩是的哪一出?范閑微微一怔,回頭看了領路的監察院官員一眼。

那名官員面色不變,徑直走到床邊,一拉床架上的掛鉤,只聽得咯喇一聲,床的上頭那面布帷緩緩拉開,露出一條斜斜向下的道路,然後比划了一個請的動作。

在他做這一切的過程之中,床上那對夫婦只是往裡挪了挪,並沒有任何反應,看也沒有看床邊的人一眼,就像是瞎了聾了般,又像是范閑這一行人都像是幽靈一樣。

范閑看著這一幕,不由苦笑起來,撓撓頭,總覺得很像前世看過的某種小說,沒有想到如今卻在自己的眼前成為了事實。

這間民宅,自然就是監察院四處放在蘇州城裡的一個暗寓。

……

……

到了此時,三皇子自然知道今天來的是什麼地方,牽著范閑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地下通道里走去,心裡打著鼓,顫聲說道:「老師,雖然學生是皇子,但是依朝中規矩,學生是沒有資格知道監察院暗寓的。」

范閑笑道:「每個州城裡都有三到五處暗寓,又不是什麼出奇事務,至於規矩,有我在這裡,沒人能說什麼。」

他是監察院提司,在陳萍萍那封手書之後,他便擁有了監察院絕對至上的權力。

聽到范閑這般說,三皇子略放了些心,在那些幽暗燈光的襯映下,繼續往前行進。其實監察院四處在蘇州城的寓所並不是最大的,但卻是最隱秘的,下行不多久,便到了一間密室。

室內燈光寧靜凝重,昏暗映照著有些逼仄的房間,房間里生著一爐炭火,兩把烙鐵,幾盒藥物,幾把長凳,十幾枝或長或短、形狀各異的金屬尖銳物。

正是逼供的標準配置,尤其是配上刑架上面那兩個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人,更是清楚無比。

范閑嗅著這股熟悉親近的氣息,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感覺三皇子的手握的更緊了,心裡不由笑了笑,這小孩子在宮中京都中行事陰險,但畢竟還是小孩兒,哪裡真正見過這等屠場一般的場景。

正在逼供的四處官員,因為熱的緣故,已經脫了衣服,赤裸著上身做事,見著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忽然來到了暗寓,唬了一跳,趕緊匆忙地四處找衣服穿。

范閑揮手止住他們的舉動,說道:「繼續做事……問的怎麼樣了?」

一名官員正穿了一個袖子,狼狽不堪地走到屋角的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拿了幾張紙過來,正是逼供所得。

范閑拿著看了一眼,不由皺起了眉頭,正是因為自己一直記著君山會的事情,所以為了抓緊時間,今天親自來看審問的情況,沒料到已經是好幾天過去了,依然沒有太大的進展。

被監察院抓獲,並且一直上手段的兩個人……正是三月二十二日夜間,在江南居前刺殺夏棲飛的兩隻如燕子一般的刺客!

當日,這兩名刺客中了六處劍手的毒,見機極快,便想逃跑,但沒料到途中卻被海棠給打昏了,事後范閑這邊自然毫不客氣地接了過來,並且藏到了一個暗寓之中,嚴刑逼供,就是想知道一點君山會的內情——對於監察院來說,君山會實在有些神秘,而連監察院都沒能掌握的勢力,由不得范閑擔心起來。

一個鬆散的組織?卻能把慶廟的二祭祀當棋子?

范閑皺眉看著下屬們逼供的成果,這兩名刺客是江南一帶出名的殺手,武功高強,行事陰辣,不過似乎卻對君山會的了解不多,只是被明家用銀子買來行事。

「弄醒他們。」他有些無奈地搖搖頭。

一名官員拿了一個小瓶子湊到刑架上的二人鼻端,讓他們嗅了嗅,只見那二人一陣無力地掙扎,肌肉一陣扭曲,身上傷口中的鮮血再次滲了出來,人也醒了過來。

兩名刺客強行睜開眼眸,迷離的眼神中透著恐懼,早已不復最開始被擒獲時的硬氣,看來這幾天被監察院四處的酷吏們折磨的不善。

范閑與三皇子坐在了那張並不怎麼乾淨的長凳上。范閑翻著手中的紙,輕聲問道:「你們嘴裡說的周先生……和君山會有什麼關係?」

兩名刺客知道監察院的手段,既然不準備當烈士,當然要搶著回答,嘶著聲音吼道:「大人,周先生是君山會的帳房,至於在裡面具體做什麼,小人真的不知道。」

范閑略感詫異地抬起頭來:「周先生難道不是明家的大管家?」

一名刺客顫抖著聲音說道:「小人也只是偶爾有一次聽到的,關於君山會,我真的就只知道這一條。」

「熬了幾天,兩位還挺有精神,看來並沒有受太多苦頭。」范閑搖了搖頭。

兩名刺客的眼中都閃過一抹絕望的神色。

監察院的官員,又開始用刑,進行如此毫無美感卻又重複無趣的工作,刑房之中慘嚎之聲此起彼伏,凄厲無比,卻沒有辦法傳到地面上去。

范閑沒有去遮三皇子的雙眼。

三皇子看著這一幕,臉色慘白,卻強行控制自己的頭顱沒有轉向一邊,只是看著這血淋淋的一幕,忽然感覺自己腹中的食物,有些不受控制地想往喉外涌去,胸口鬱悶不已。

范閑自懷裡取了盒藥膏,用食指尖挑了一抹,細細擦在三皇子的鼻子下面,輕聲說道:「君山會的事情,已經稟報了陛下……對方的膽子竟然如此之大,殿下便能明白,對方擁有何等樣的力量,對於如今的敵人,將來的敵人,有些手段我們必須學會,但是……絕對不能陶醉其中。」

三皇子知道範閑在教自己什麼。

那邊廂,刺客們胸上的鮮肉已經混著血水,化作了鐵板之上嗞嗞作響的焦糊肉團。

「不能將用刑、酷吏……看成維護朝廷統治的無上良方,可不能對這種手段產生依賴性。廣織羅網,依然有漏網之魚,嚴刑逼供,卻依然不能獲得所有需要的信息。」范閑平靜說道:「御下之道,寬嚴相濟,信則不疑,疑則堅決不用,以寬為本,其餘的,只是起輔助作用的……小手段。」

三皇子鼻子里鑽進一股極清涼的味道,稍去惡意,也聽明白了范閑的意思,對於明青達和夏棲飛兩人區別極大的態度,很清晰地說明了范閑信則不疑,疑則堅決不用的做事方法,而今夜前來觀刑,是要讓自己明白,不是所有的強力手段都能奏效。

……

……

「能問出明家也算不錯。」范閑對下屬們安慰道:「把供紙處理好,把這兩個人的傷養好,將來有用的。」

離開這間監察院四處扎在蘇州城的暗寓之後,范閑的心情有些沉重,他起初是期望能夠追尋到君山會的蹤跡,沒料到這兩名刺客卻是問不出什麼,只好順路教了三皇子一些事情,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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