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天女散花

夏棲飛離了江南居,將身來在大街前,看著在夜裡過往的人們,忍不住微微低下了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大哥。」樓外有十幾條漢子圍了上來,帶著一絲敬畏一絲陌生看著他,行禮恭謹。

這些人都是江南水寨的好手,因為內庫招標的事情,隨夏棲飛入了蘇州城,只是蘇州城一向看防極嚴,這些水匪們有幾人甚至還在海捕文書的畫像上,所以尋常來講,是不會進蘇州城的。

這些人沒有料到,如今自己這些當賊的人,不僅可以光明正大地在蘇州城裡逛著,甚至自己的帶頭大哥,可以與江南最有錢的那幾大家商族同席而坐,那些商人們平日里只會用銀子買兄弟們的性命去搏,哪裡會像今天一樣,對著夏大哥如此客氣。

想到此節,這些漢子們心中都升騰起了一股虛榮驕傲的感覺,這世道,確實和以前不一樣了。

看著下屬們滿臉驚慌喜樂的複雜神情,夏棲飛忍不住自嘲著笑了起來,說道:「兄弟幾個都要多學著點,這次你們也看見那幾位老先生了,平時有閑的時候,多向那幾位先生請教。」

這話里說的先生,就是欽差范閑派給他襄助奪標的戶部老官,江南水寨要漸漸往商行方面發展,夏棲飛也希望自己的心腹手下,能夠儘快地掌握做生意的技巧,至少算帳這種事情總要會的。

便在一片其樂融融的氣氛之中,夏棲飛忽然感到了一絲涼意。

他抬頭望去,明月正在素夜穹頂,仍是春時,大晴之日的夜間果然要顯得更加冷一些。

收回目光,然後他看見了街道對面站著三個奇怪的人。

之所以說這三個人奇怪,是因為這三個人很突兀地出現,然後很冷漠地看著街這邊,不是夜歸的遊人,不是酒後尋樂的歡客,身上穿的衣服很尋常,但中間那人卻戴著笠帽,在這樣的一個夜裡,就顯得有些特別了。

長年在江湖之中廝混,自幼便在生死之際掙扎,夏棲飛根本沒來得及反應,那股骨子裡的寒意,對於危險的直覺,讓他雙眼中寒芒一射,怪叫一聲,腳尖在地上連點三下,整個人往後方江南居的門口飄了過去!

當他的腳尖點在地上的時候,街對面那三個人中間的那人,將手放到了自己的肩後笠帽下,握住了什麼東西。

然後便是一片潑雪似的刀光灑了下來,追覓著夏棲飛像一隻水鳥般踏水無痕的身體,砍了下去!

……

……

「殺!」

刀光起時,江南水寨的漢子也反應了過來,憑藉骨子裡的悍勇,想擋在大哥與那追魂似的刀光中間。只是他們的反應永遠及不上那個戴笠帽之人的刀光,只有離夏棲飛最近的那名親信,狂喝一聲,拔出衣間藏著的直刀,力貫雙臂,用力一擋!

擦的一聲脆響,水寨漢子手中的直刀像江南脆嫩的蓮藕一般,被那記刀光斬成了兩半。

嘩的一聲,這名漢子的身體被那記狂暴至極的一刀生生從中劈開,變成了兩片恐怖的血肉,鮮血迸射中,內臟流了一地——那兩隻已經分離的手,還握著刀柄與刀尖,無力而凄慘地防禦著!

……

……

刀勢未止,已於靜夜之中,殺到了江南居的樓前,那位腳尖剛剛落在地面上的夏棲飛身前。

刀氣就像是一道直線一般,遇人劈人,遇地斬地,嗤啦啦破開街面上的青石,露出裡面的新鮮石茬兒!

轟的一聲巨響,江南居樓前亂石飛濺,灰塵漸起,只聽著夏棲飛暴喝一聲,雙掌齊封,與那記一往無前的刀勢對上。

刀光忽斂,灰塵漸落。

夏棲飛鼻孔里被震出兩抹鮮血,雙掌顫抖著防在身前,滿臉驚恐地看著對面街上的那個戴笠帽的人。

這一記狂刀隔著一條長街斬了過來,途中破開一個人的身體,還讓自己受了內傷,這是何等樣恐怖的境界,只怕已經是九品高手!江南哪裡還有這樣陌生的絕頂高手?

一刀狂暴無理而斬,劃破夜空,此時稍寂,眾人才瞧清楚了那名戴著笠帽的人。

笠帽之人身材高大,渾身透著股厲謹之意,他手中拿著一柄長刀,刃口雪亮,刀柄極長,竟是一向只在戲台上或是戰場上才能看見的長刀,這把刀足有八尺長,也不知道對方先前是怎麼收在身後的!

這一切都只是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夏棲飛拚命擋住這一刀後,才眨了眨眼。

一眨眼,便發現事情有些可怕了——因為戴笠帽之人身邊的那兩人已經消失無蹤,不知道去了哪裡。

對方既然是來殺自己的,那兩人肯定不會不出手。

……

……

其實就在戴笠帽之人拔出身後長刀,隔著一條大街霸勇無比砍將過來之時,他身邊的另兩位高手已經飄然而起,避開了街中間江南水寨的一眾漢子,身姿像飛燕一般滑出兩道極優美的弧形,像兩個黑暗的箭頭一般,刺向了夏棲飛所在之處。

以長刀為雷開山,隱以雙燕齊飛之勢合殺,如果不出意外,驚惶未定的夏棲飛,在先前那一刻就應該已經死了。

而他之所以沒死,是因為當夏棲飛勉強擋住那一刀時,長街之上已經出現了新的變化。

在江南水寨的漢子們往夏棲飛身前擋去的時候,這群漢子裡面有四個人很詭異地往兩邊移了移,然後當那兩名如燕子一般疾速掠過的高手想自兩旁閃過時,這四人手掌一翻,取出了長衫之下的鐵釺,橫著刺了過去!

很乾凈,很簡單利落的一刺,卻恰好落在了那兩名高手的胸腹下陰處,由不得對方不避不回。

這四人,自然就是范閑今夜匆忙派過來的六處刺客。

六處刺客的水準或許不如今夜前來殺人的三大高手,但是他們對於時局的判斷,對於對方殺人可能選擇的路線,卻有一種天生的敏銳程度。

所以他們擋住了對方意圖合擊殺之的兩隻燕子。

叮叮叮叮,就在一瞬間內,無數聲輕微的脆響,就在江南居之前的大街上響了起來,密密麻麻,似乎永遠沒有中斷的那一刻,就像是這春和景明的蘇州城裡,忽然下起了一場碎碎的雹子。

兩隻像燕子一樣的高手,手裡拿的是兩把短劍,上面喂著毒,在夜色之中泛著幽光。

四名六處的刺客劍手,手裡拿的是鐵釺,上面也喂著毒,與夜色融為一體。

剎那之後,數聲悶哼似乎同時響起。

兩名前來殺夏棲飛的高手頹然掠回街對面,身上衣衫被鐵釺划出了十幾道口子,有幾道深的地方,似乎已經劃破了皮膚。

而六處這邊,也為此付出了極慘重的代價,一人的左手已經被齊齊削去,露出裡面的骨肢,又有一人肩上被刺了一刀,鮮血之中開始泛出怪異的顏色,而有一人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雙方甫一照面,彼此便受到了不可彌補的損失,那些叮叮細細的聲音中,不知道曾經有過怎樣的兇險。

可就是受了如此重的傷,六處刺客們頂多只是發出了兩聲悶哼,心志堅毅,果非一般江湖人士所能比擬。還能行動的三人,一邊吃著三處配製的解毒丸子,一面意圖退回去,縮小防守的圈子,務必保住夏棲飛的性命。

……

……

退回街對面的那兩隻燕子,似乎也沒有想到夏棲飛的身邊,竟然會有這樣一群專業刺客的存在,竟讓自己也受到了不小的傷害。

二人對望一眼,知道對方肯定是監察院的人,對於監察院的毒藥,無論是哪方勢力的人都知道那種恐怖程度,由費介老先生一手打理的毒藥,不是誰都能擋的住的。

所以這二人乾淨利落地轉身而起,腳尖在牆上一點,掠入夜空之中,馬上消失不見。

他們都是江南武林真正的高手、殺手,今日受託前來殺夏棲飛,但是卻根本不捨得將自己金貴的性命填在這裡。

遠處夜色小巷裡,傳來一聲輕響。

……

……

三位對街高手走了二人,但夏棲飛卻覺得自己的情況沒有絲毫好轉,自己所受的壓力甚至更大了一些——因為那把刀,那把戲台上才能看到的長刀,在兩側那陣密密叮叮的戰鬥發生時,已經又殺了過來。

刀前無一合之敵,刀下無全屍之鬼。

潑雪似的刀光,將那些悍勇可敬的水寨漢子們肢解,分離,斬首,潑出一條血路,在滿天殘肢亂飛之中,離夏棲飛越來越近了。

看著自己的兄弟們慘死在長街之上,聽著那聲聲驚心動魄的刀聲與慘叫聲,嗅著濃烈的血腥味道,看著一路踏血而來的戴笠帽之人,那人走的如此的堅定與執著,就像是一個魔鬼一般。

夏棲飛的心涼了,血卻熱了,雙眼欲裂,滿心想衝上前去,擋在兄弟們的身前,與這個戴笠帽的高手轟轟烈烈戰上一場,哪怕死在刀下,又如何?

可是,他不能動,他反退,很悲哀但是很堅決地往江南居里逃了過去。

因為他知道,對方的目的是要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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