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七十一章 猜出花兒來也就是那樣

深夜的皇宮之中,一片兇險的安寧。

聽著皇后的話,太子險些一跤跌坐到地上,滿臉的震驚,吃吃囈囈道:「母親,您在胡說些什麼?」

皇后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後輕聲說道:「范閑,是你父皇與葉家妖女生出來的孽種。」

東宮太子連連搖頭,怎樣也不能接受這個突發的狀況,頭搖的太久甚至有些暈了,才無神地坐回床邊,訥訥說道:「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一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個弟弟自幼流落在民間,太子便感覺人生真的很奇妙,更何況這位弟弟還時常在京中能夠見到,名聲比自己這個太子還要大,手中的……權力似乎比自己也不會小。

他下意識地跳了起來,也許是自我安慰,也許是自我減壓,呵呵傻笑道:「原來本宮還有這麼一位弟弟。」

皇后像看痴呆兒一樣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太子面上一熱,窘迫之餘壓低聲音吼道:「那又如何?本宮與他交情向來不錯,更何況他出身不正,總是不能入宮,對我又構不成什麼威脅。」

「對殿下您構不成威脅?」

皇后冷笑說道:「你不要忘記,他的母親之死,與你這可憐的母后脫不了關係,難道你以為他會眼睜睜看著你坐上皇位?就算他有這等度量不來報仇,難道他就不怕你登基之後,再來對付他?」

「范閑,就算為了自保,也不可能讓你登基。」皇后的聲音,就像是宮殿里催命的符咒,「所以乾兒,你要做好準備。當然,這麼要害的消息,你可不能隨處說去,最緊要不能讓宮裡你那幾個兄弟知道範閑的身世,不然萬一老大老二他們幾個……」

太子明白母后的意思,聲音變得有些飄忽:「難怪外面一直傳范閑是葉家後人,父皇卻始終沒有拿出處治的法子,原來……其中另有隱情。不過母后,如果父皇依然如以往一般寵著他,他又有范家和陳院長撐腰,孩兒也不好輕易動他。」

皇后的丹鳳眼裡透著冰寒的味道:「如今自然不能動他,咱們的力量太弱,這宮裡沒人肯幫咱們。所以你先虛與委蛇著,但你可千萬別信,你這個野路子弟弟,會對你存什麼好心思。熬著吧,打今天起,你就老老實實地熬著,什麼多餘的事情也別做……春闈案後,你說的對,什麼權力,都不如你父皇的喜愛來的要緊,只要皇上依然信任你,范閑他也不敢動什麼。咱們熬到將來……總會有法子的。」

太子默然無語,心中對於母后的想法卻有些不以為然。

……

……

天亮了。

在粥鋪里繼續說范府葉家八卦的人們在繼續著,監視著百官動向的監察院一處在警惕著,范府滿門上下在惶恐之餘假裝鎮定著。皇帝在頭痛,太后也在頭痛。范尚書提早來到戶部衙門,面色如昨,談笑風生,並無異樣。陳萍萍沒有回陳園,留在了監察院,用那雙有些渾濁的雙眼注視著京都發生的一切。

街上傳來刷刷的掃地聲,范閑按費先生的方子在按時服藥,手裡拿著那本無名功訣發獃,上卷他早就已經練完了,下卷卻是一直沒有尋到法子,尤其是眼下真氣全散,經脈千瘡百孔的情況下,他不敢依著下卷的敘述強行調動真氣。

關於身世那件事情,范閑的心態已經平穩了下來,天要下雨,娘沒嫁人,未婚生子,由她去吧,反正這事兒輪不到自己來負責任。

如果宮裡對母親的忌憚真的如此強烈,連自己這個穿越福康安都不肯容留,那自己還理會什麼?大不了就是一場廝殺罷了。如果皇命臨頭時,自己指使不動監察院、啟年小組,又是真氣全無,事情到了最危險的地步,就別怪自己聽從老師的意思,違背老媽的意思,開始藥水噴蚊蟲,用毒藥破開一條血路!大刀砍螞蟻,用重狙崩他幾個宗師!

葉流雲不在京中,軍隊對於極少數人很難發力,他想像不出來,誰能留住這樣一個變態的組合——在這時候,范閑的心反而平靜了下來,開始逐漸感受到了一點點,當年那個叫葉輕眉的小女生,帶著瞎子叔和那個箱子,與整個天下為敵的氣氛。

有點小小緊張,有點小小興奮。

當然,能不發展到這一步是最好的,畢竟自己還要考慮范府的利益,父親妹妹妻子這些人的安全,還要考慮許多與自己交好的人的生死,圖窮匕見,只是最後一招,能夠保持當前的穩定,才是范閑最迫切的需要。

因為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而那些事情,必須依靠目前的權力與地位。

接連兩日沒有人來范府拜訪,就算與范家關係最親近的人,也不會選擇在這種風口浪尖時前來打探消息。很令人奇怪的是,靖王也沒有來,據啟年小組暗中回報的消息,這位花農王爺不知因何感慨,丟了花鋤,棄了糞桶,只在府上倚欄飲酒,老淚縱橫,似有所感。

與范閑交好的那些官員們,包括辛其物、任少安這些少卿派在內,都在小心翼翼地觀看著,等待著朝廷針對這次流言,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沒有人敢在這時候,做出任何錶態。

※※※

宮中。

寧才人穿著一身極合身的衣衫,正在冬日暖陽之下繞著那棵枯乾大樹繞著圈,這是她許多年來的習慣,這位當年的東夷女俘,如今的宮中貴人,始終是閑不下來。

不知道繞了多久,在一旁安靜侍立著的大皇子終於忍不住了,嘆息道:「母親,究竟有什麼事情?」

皇子在宮外自有府邸,更何況大皇子因為西征之功,已經成為了皇子當中第一位親王,自然不能再住在皇宮裡。皇室規矩多,就算他要入宮拜見母親,中間的規矩也是有些複雜。今日寧才人用了些手段,跳過許多障礙,直接將自己的親生兒子召進宮來,卻是一直繞著樹發怔。

大皇子明知道母親肯定有要緊事要交待自己,不然一定不會如此引人注目地壞了規矩,只是……他在心裡想著,難道和最近鬧的最凶的那個傳聞有關?

「聽說了吧?范閑的身世。」寧才人終於停了下來,自手腕間抽出一方素帕胡亂揩拭了一下額上的汗珠,面色一片嚴肅。

大皇子心想果然是此事,恭恭敬敬地遞了一杯溫茶到她的手上,點頭應道:「孩兒知道此事,不過事出突然,又無實據,看父皇和太后祖母的意思,是斷不會信這些小人造謠的。孩兒也是不信。」

寧才人看著自己的兒子,冷笑道:「不信?我看這天底下都開始信了!」她忽然氣鼓鼓地一拍石桌,恨聲說道:「院長大人這次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竟然會大力壓制這道傳言,難道不知道,這樣反而會讓別人相信這件事?這讓范閑怎麼辦?」

「范閑?」她忽然有些走神,半晌之後才清朗嘆道:「原來……她還有個兒子,原來就是范閑。」

大皇子當然清楚母親說的她的是誰,自然是那位當年於慶國隱放光芒,最後慘淡收場的葉家女主人。他猜忖著母親的意思,試探著說道:「您的意思是?」

寧才人雙眉一橫,不怒自威,凜然說道:「我們東夷之人,最講究恩怨分明!范閑身世被揭,不論陛下還念不念葉家當年的功勞,東宮裡那位……肯定是容不得他,你給我聽好了!」

大皇子在外人面前,乃是位驍勇善戰的名將,是位壯猛好漢,但在寧才人面前,就像順服無比的小貓,下意識里雙腳一併,像個小兵一樣立於母親身前,沉聲道:「請母親訓下。」

「若事有不協……」寧才人眉宇間流露出一絲悍意,「不管你用什麼法子,無論如何,也要保住范閑的性命!」

大皇子想也未想,便應了下來,對於母親的意思,他從來沒有違逆過,只是心中依然有些疑惑,他知道母親當年在京都流血夜一事當中,曾經扮演過某種角色,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母親會對范閑如此回護,竟是命自己要緊時,可以動用手下兵馬……這和造反也沒什麼差別了。

「如果沒有陳院長救命,當年我根本沒可能從北邊山水間,跟著陛下回來。」寧才人冷漠說著當年的事情,「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可是就算我活著回到京都,迎接我的,依然只是宮中的一道縊令……我是東夷的女俘,當時沒有人知道我已經懷上了你,當年如果不是葉家姑娘發話,你,我,如今早已是兩條遊魂。」

寧才人深吸了一口氣,說道:「范閑的母親,救了你我母子兩條性命,當年她出事的時候,你還小,我根本沒有任何力量……但如今不同,你手中既然有了些力量,就一定要保住范閑的性命。」

庭院里一片安靜,冬日的陽光疏疏淡淡地灑了下來,照在這一對直率純真、快意恩仇的另類皇族母子身上。

「如果父皇不能容範閑。」大皇子輕聲說道:「我雖掌著禁軍,只怕也起不到太大作用……也罷,大不了還對方這條命。」

「沒有這麼可怕,你馬上就是要成親的人了,我怎麼忍心讓你去冒險。」寧才人盯著他的眼睛說道:「陛下的態度,你不用考慮,只是盯著東宮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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