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六十六章 誰能殺死范提司?

田園風雪後。

屋中茶香猶存,在安靜的空間里飄著。許久之後,海棠才輕聲說道:「徒兒知道了。」

苦荷沒有看她面容,微笑說道:「范閑信中不是找你討天一道的心法?給他。」

給他?很乾凈利落的兩個字,卻驚的海棠愕然抬首,不知道老師是在開玩笑,還是患了失心瘋——天一道的無上心法?那是不傳之秘,難道就這樣輕鬆地送給南朝的權臣?

苦荷微笑說道:「這是他母親給我的東西,我還給他也是理所應當……更何況,對於我大齊來說,范閑的實力越強大,南朝的皇室就越頭痛。既能滿足為師心愿,又能於國有益,如此兩全其美之事,為何不做?」

海棠微張雙唇,半晌說不出話來,她知道老師的真正用意是什麼,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這師徒二人只是猜到范閑與葉家的關係,卻不知道範閑的另一個身份,所以單方面以為,被揭穿身份後的范閑,只可能是慶國內部的一頭猛虎。葉家當年須臾化為雲煙,慶國皇室總要承擔最大的責任,在北齊人的眼中,范閑這頭虎越強大,慶國也就越麻煩,自己的國度當然也就會越安全。

「老師,如果范閑這一次頂不住,怎麼辦?」

葉家的產業全部被慶國皇室據為己有,按理講,一旦范閑是葉家後人的消息傳了出去,慶國皇室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狙殺他。

但苦荷卻搖搖頭,幽然嘆道:「顛覆葉家的那些王公們,似乎在十幾年前的京都流血夜中就死乾淨了,為師真的還猜不到,後面的事情會發展成什麼模樣。葉家,究竟還有沒有仇人依然潛伏在南方的皇宮裡呢?或許那個瞎子,也是想借這件事情,逼那些人現身吧。」

身為北齊國師,苦荷當然首要考慮的就是北齊的利益,宮中那對母子的江山,至於范閑會面臨怎樣的困境,並不在他的考慮之中。老人微笑說道:「就算范閑無法迎接即將到來的衝擊,有瞎子堅定地站在他的身後,就算他失敗了,想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是用天一道的心法去換來一個如此強大的敵人,未免也太冒險了些,更何況老師說的那句話,說明了一個很恐怖的事情——天一道的心法竟是范閑母親給老師的!

「葉家小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海棠一臉震驚。

苦荷微微皺眉,冥思苦想許久之後才輕聲說道:「最開始的時候,我以為她是位不沾紅塵的小仙女。可後來才發現,並不是這麼回事……」

「天脈者?」

「不是天脈者。」苦荷繼續笑著說道:「葉家小姐是一位遠遠超出一般天才太多的神奇女子。」

……

……

許久之後,海棠恭恭敬敬地送苦荷國師出房。看著老師那雙赤足踏在雪中,姑娘家柔聲說道:「老師,肖恩大人?」

雪地之中,苦荷的身影微頓了一頓,片刻之後柔聲說道:「和庄大家在一處。這兄弟二人生前陌路,死後同行,也算不錯。」

海棠低首無語掩飾自己的驚訝,直至今日,她才知道這件事情。

「這是老一輩的事情,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世界。心法要……親手交到范閑的手上。」苦荷說完這句話,便邁步消失在風雪之中,笠帽一翻,遮住了那顆蒼老而光滑的頭顱。

※※※

慶國蒼山坳里,一片白雪茫茫中有霧氣蒸騰而起,數十隻美麗的丹頂鶴正撐翅而舞,離地不過數米便又飄然落下,畏懼而又膽小一般,試探著伸出長長的足,踩一踩霧氣下方,被雪松包圍著的那幾大泓溫泉。

溫泉水溫很合適,有些微燙。范閑閉著雙眼,赤裸著上身,泡在溫泉里,脖子向後仰著,擱在硬硬濕濕的泉旁黑石之上。他大部分的身體都沉在水中,露在外面的肌膚被染上了一層微紅,並不粗壯,但感覺十分有力的雙臂攤在石頭上。

兩根瘦削的手指,穩定地搭在他的右手腕間,費介閉著雙眼,眉毛一抖一抖著,繚亂的頭髮因為沾了泉水,而變得前所未有的順貼。

被召回京後,費介才知道範閑領著一家大小進蒼山渡冬,便趕了過來。師徒二人今日在雪松環繞之下泡著溫泉,這等享受,實在是有些豪奢。

「你的身材倒是不錯。」費介緩緩睜開雙眼,收回診脈的手,眸子里那抹不祥的褐色越來越深,「平日穿著衣服倒看不出來。」

范閑也睜開了雙眼,笑著說道:「三處的師兄弟們,早就讚歎過我的身材了。」他頓了頓,接著問道:「老師,有什麼法子沒有?」

費介從頸後取下白毛巾,在熱熱的溫泉水裡打濕後,用力地擦著自己面部已經有些鬆弛的皮膚,半晌沒有說話。

范閑嘆了一口氣,看老師這模樣,就知道他對於自己體內真氣的大爆炸再消失,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

「給你留的葯,你不肯吃。」費介憂心忡忡嘆道:「何必逞強呢?如果吃了,頂多也就是真氣大損,至少也不會爆掉。」

范閑搖搖頭:「真氣大損,和全無真氣,對於我來說,有什麼區別呢?」

「區別極大,至少你還有自保之力。」

范閑笑了起來,那張清秀的面容滿是自信:「保命的方法,我還有很多……您也知道,我從小到大,就不是一個靠武技打天下的蠻人。以往憑著自己的小手段,可以和海棠鬥上一斗,如今雖然真氣全散,但我並不以為,如果碰著什麼事情,自己就只有束手待死的份兒。」

費介盯著他的雙眼,盯了半天才嘆息道:「真是個小怪物。對於武者而言,真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你就算有虎衛守著,有六處看著,可也總要流露幾分感傷與失望才對。」

「那是多餘的情緒。」范閑的腦中浮現出五竹叔幼時的教導,幽幽說道:「如果治不好,那我就要接受這種現實,長吁短嘆對於改變境況,也沒有什麼幫助。」

蒼山溫泉中的范閑,並不清楚在遙遠的北方,那一對高深莫測的師徒,已經很兒戲地認定了自己的身份,並且想借揭破這個身份,攪亂慶國的朝廷,將他推到慶國皇室的對立面去。

姑且不論海棠會不會延緩這件事情的發生,只是兩國相距甚遠,流言就算飛地再快,至少目前還沒有可能傳到慶國境內,所以葉家後人的身世,對於一無所知的范閑來說,並不是他此時最大的危險,最頭痛的煩惱。他如今只是一味想恢複體內的真氣,治好那些千瘡百孔的經脈管壁。

「先養著。」費介沉忖許久之後說道:「我會開個方法,你按方吃藥,另外小時候給你留的那些葯,你也不要扔了。還是有用處的。」

范閑微訝,心想自己真氣已經散了,還吃那個散功葯做什麼?其實費介也不知道還有什麼用,只是順口一提,沒料到很久以後,還真讓范閑用上了。

「在蒼山呆了半個月,不知道京都那邊怎麼樣了。」范閑輕輕拍打著微燙的溫泉水面,笑著說道:「您從京里來,給學生說說吧。」

費介罵道:「你天天至少要收十幾封情報,還來問我這個老頭子?」

范閑嘿嘿一笑。

費介冷冰冰說道:「你借口養傷躲到蒼山裡來,院里卻對崔家下了手……京都里早已經鬧的沸沸揚揚,北邊生生抓了幾百號人,吞了上百萬兩銀子的貨,你給崔家安的罪名也實在,看模樣,堂堂一個大族就要從此顛覆,你小子下手也真夠黑的。」

范閑笑著解釋道:「都是朝廷需要。」

監察院對信陽方面的宣戰,來的異常猛烈和突然,而且出手極為狠辣,遍布天下的暗探,早已將崔家往北方走私的線路掐的死死的,以言冰云為首的四處悍然出手,竟是沒有給信陽方面任何反應的時間,就已經控制了絕大部分的人貨銀錢。

畢竟范閑受了重傷,京都人都知道他是在蒼山中養傷,誰知道病中提司,會如此突兀而狠厲地下手。這個計畫從夏天一直籌划到現在,得到了陛下的默許之後,才悄然開始,以有心算無心,信陽方面縱使在各郡路里再有實力,依然吃了極大的一個虧。

最關鍵的是,對於自己的心思,范閑一直隱藏的夠深,長公主李雲睿很明顯低估了自己的這位女婿。

「這次你真是將長公主得罪慘了。」費介搖頭嘆息道:「崔家是長公主的一隻手,你將她這隻手斬了下來,難道不怕她……」

話沒有說完,范閑卻明白老師的意思,想了想後他輕聲說道:「最初的時候,我也有過擔心,可是後來與二殿下鬥了一番之後,我忽然發現,我似乎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有陛下的暗中點頭,有監察院的龐大實力……這世上還有誰能夠與我抗衡?」

費介知道範閑並不是一個得意忘形的庸人,所以安靜聽著學生接下來的說話。

「我手中握有的資源太強大了。」范閑嘆息著:「不論是皇子們,還是朝中的大臣們,都已經不是我的對手。院長大人曾經吩咐我將眼光放高一些,我如今才明白,原來這不僅代表著將來的走向,也是要我培養出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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