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四十三章 收樓

抱月樓還在繼續營業。

雖然有極少數消息靈通的人士知道為了這間京都最拉風的樓子,范家與二殿下那邊已經鬧了起來,但事後范府也只是打了一頓熱熱鬧鬧的板子,並沒有什麼太過激烈的反應,而監察院也沒有對抱月樓諸多為難,所以以為這件事情就這樣淡了。

在這些官員的心中,這是很自然的結果,畢竟范閑再如何囂張,對上一位皇子,總是會有許多忌諱,更何況在眾人眼裡,范家二少爺經營抱月樓,雖然對於范氏的名聲稍有損傷,但在其中撈的銀子可不會少,大家齊心協力,將這件事情壓下去,才是個真真雙贏的局面。

而在那些並不知情,只看見監察院抄樓,聽見范府里的板落如雨聲的京都百姓看來,這事兒卻透著一絲古怪——什麼時候咱陛下的特務機關,也開始管起妓院這檔子事兒來了?范家究竟出了什麼事兒?為什麼一向橫行京都街頭的那些小霸王們忽然間銷聲匿跡?

但不管是知道這件事情的,不知道這件事情的,都以為這件事情會和京都里常見的那些權貴衝突一般,最終因為那些無形卻密佈於空氣中的關係網,消失無蹤,正所謂你好我好,大家好。

然而那些抱月樓里的主事、姑娘、掌柜們,卻不像外人看著那般輕鬆,因為自從監察院抄樓之後,大東家便再也沒有來過抱月樓,整個人就像是失蹤了一般。雖有傳聞這位年紀輕輕的大東家是被禁了足,但沒有準信兒,眾人總是有些難以心安,而且二東家身份特殊,也不可能天天在樓里照管著。一時間,抱月樓雖然保持著外表的平靜,但隱隱已經有股暗流在緩緩流動。

暗流的一岸,二皇子那一派的人馬也在犯嘀咕,為什麼范家把那些牽涉到青樓命案里的人,直接送往了京都府?

自從梅執禮轉職之後,這個要害衙門便一直被二皇子掌控著,對方肯定清楚,京都府是二皇子的勢力範疇。如果說范家是準備撕破臉皮,拼著將二少爺送官查辦,也不肯受己等威脅,那為什麼只傳出了范二少禁足的消息,卻沒有看到監察院、范家有絲毫動手的跡象?

二皇子在頭痛著這件事情,根本沒有想到范家已經如此決然地將范思轍逐出了京都,悄無聲息地送往了異國,監察院辦事,果然是滴水不漏——但隱隱的擔憂,仍然促使著二皇子一派開始做些準備。但事到臨頭,他們才愕然發現,自己與抱月樓一點關係也沒有,清白的無以復加,就算提防著范閑要報復,可是連自己這些人都不知道範閑能抓到自己什麼痛腳,那又從何防起?

沒有人能掌握到范閑的想法,也沒有人能猜測到執行人小言公子的執行力。

……

……

這一日風輕雲淡,黃葉飄零,正是適合京外郊遊、賞菊的好日子。

離皇家賞菊日還有六天,京都里的官紳百姓們紛紛攜家帶口往郊外去,加之又是白天,所以抱月樓顯得格外的清靜。由於前途未卜,大東家失蹤,往常精氣神十足的知客們有氣無力地倚在柱旁,瘦湖畔的那些姑娘們強顏歡笑,陪著那些好白晝宣淫的老淫棍。一些不知名的昆蟲在側廊下的石階處拚命蹦躂著,聲嘶力竭地叫喚著,徒勞無功地掙扎著,等待著自己的末日到來。

樓中的夥計們都顯得有些心神不寧,拿著那塊抹布胡亂擦拭著桌面。放在以往,范思轍曾經下過嚴令,這桌子必須得用白娟試過,確認不染一塵才算合格,哪裡能像現在這般輕鬆。

忽然間,有一個人走了進來。這人眉毛極濃,看上卻就像畫上去的一般,這等容貌,雖然尋常,卻極好被人記住,所以某夜曾經接待過他的知客,頓時認了出來,愣在了抱月樓的大門之旁,身子一彈,卻不敢上前應著。

倒是一位夥計奇怪地看了知客先生一眼,將手上的灰抹布極利落地一搭,唱道:「有客到……」尾音落的哩哩啦啦,脆生生的極為好聽。

來人微微一怔,面上浮出一絲苦笑,似乎是心中有極大為難處。他在抱月樓寬廣無比的大廳里稍站片刻,終於忍不住搖了搖頭,說道:「讓石清兒來見我。」

這回輪到夥計愣了,心想這客人好大的口氣,居然讓石姑娘親自來見他,而且還是直呼其名?這京中權貴眾多,但到得抱月樓來的人物,誰不是對清兒姑娘客客氣氣的?

認識此人的知客先生終於醒了過來,擦去額角冷汗,一溜小跑到了那人身前,恭恭敬敬說道:「這位大人,我馬上去傳。」然後讓夥計領著此人上了三樓的甲二,抱月樓最清靜最好的那間房,吩咐好生招待著。

等到此人上樓,一樓的這些夥計知客們才圍了上來,七嘴八舌說個不停,不知道來的是哪路神仙。值此抱月樓風雨未至,人心卻已飄零之際,稍一所動,便會惹來眾人心頭大不安。

終於有人想了起來,這位眉毛生的極濃的,像是位尋常讀書人的人物……竟是那日和「陳公子」一道來嫖妓的同伴!陳公子是誰?是抱月樓大東家的親哥哥!是朝中正當紅的小范大人!那來的這人,自然是范大人的心腹,只怕是監察院里的高官。

樓中眾人目瞠口呆,都知道那日發生的事情,自己這樓子只怕把范大人得罪慘了,連帶著大東家都吃了苦,今日對方又來人,莫不是監察院又要抄一道樓?這抱月樓還能開下去嗎?

此時有人嘆息說道:「我看啊……樓子里只怕要送一大筆錢才能了了此事……說來真是可惜,大東家雖然行事狠了些,但經營確實厲害……平白無故地卻要填這些官的兩張嘴,再好的生意,也要被折騰沒了。」

「呸!」有人見不得他冒充慶廟大祭祀的作派,嘲笑道:「你這蠢貨,咱抱月樓的大東家就是小范大人的親弟弟,監察院收銀子怎麼也收不到我們頭上來,難道他們哥倆還要左手進右手出?人頭頂上還有位老尚書大人鎮著的。」

那人臉面受削,訥訥道:「那這位跟著范提司的大人來樓里做什麼?」

※※※

來人是史闡立,今日范閑正在輕鬆快活,他堂堂一位持身頗正的讀書人,卻被門師趕到了妓院來,心情自然有些不堪。

石清兒眸中異光一閃,恭恭敬敬地奉上了茶,知道面前這位雖然不是官員,卻是范提司的親信。這些天大東家一直消失無蹤,對方忽然來到,真不知道是來做什麼的。略頓了會兒後溫柔問道:「史先生,不知道今日前來有何貴幹。」

史闡立微一遲疑。

石清兒是三皇子那小傢伙挑中的人,和范氏關係不深,見對方遲疑,卻是會錯了意,掩唇嫣然一笑道:「如今都是一家人,莫非史先生還要……來……抄……樓?」

她說這個抄字,捲舌特別深,說不出的怪異。

史闡立濃眉微皺,很是不喜此女輕佻,將臉一板,從懷中取出一張文書,沉聲說道:「今日前來,不是抄樓,而是來……收樓的。」

收樓!

石清兒一愣,從桌上拿起那張薄薄的文書紙,快速地掃了一遍,臉色頓時變了。待看清下方那幾個鮮紅的指頭印後,更是下意識里咬了咬嘴唇。稍沉默片刻後,她終於消化了心中的震驚,張大眼睛問道:「大東家將樓中股份全部……贈予你?」

話語間帶著驚訝與難以置信。抱月樓七成的股份,那得是多大一筆銀子,怎麼就這麼輕輕鬆鬆地轉了手?石清兒知道這件事情一定不這麼簡單,皺眉問道:「史先生,這件事情太大,我可應承不下來。」

史闡立苦笑說道:「不需要你應承,從今日起,我便是這抱月樓的大東家,只是來通知一聲。」

石清兒將牙一咬:「敢請教史先生,大東家目前人在何處?這麼大筆買賣,總要當面說一說。」

史闡立一手好文字,前些天夜裡擬的這份文書是乾乾淨淨,簡簡潔潔,沒料到最後,他卻被范閑硬逼著來當這個大掌柜,心裡頭本來就極不舒服,多少生出些作繭自縛之感,此時聽著對方問話,不由冷聲說道:「難道這轉讓文書有假?休要羅嗦,呆會兒查帳的人就到,你也莫要存別的想法。」

石清兒察覺到范家準備從抱月樓里脫身,用面前這位讀書人來當殼子,但她的等級不夠,不知道太多的內幕,而袁大家也忽然失蹤了,只好拖延道:「既然這抱月樓馬上就要姓史了,本姑娘也是混口飯吃,怎麼敢與您爭執什麼……」她心中已是冷靜下來,含笑說道:「只是這樓子還有三成股在……那位小爺手上,想來史先生也清楚。」

不管怎麼說,只要三皇子的三成股在抱月樓里,你范家便別想把抱月樓推的乾淨。她卻哪裡知道,范閑從一開始就沒有將抱月樓從身邊踢掉的想法。

史闡立望著她,忽然笑了一笑,兩抹濃厚的眉毛極為生動地扭了扭:「今日收樓,就是要麻煩清兒姑娘……轉告那位一聲,二東家手上那三成股,我也收了。」

我也收了?

「好大的口氣!」石清兒大怒說道,心想你范家自相授受當然簡單,但居然空口白牙地就想收走三皇子的股份,哪有這麼簡單!

史闡立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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