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十五章 黑與白的間奏

范閑令一處捉拿戴震,正是因為對方身後有那位太監頭子。

京都里的官員發現連戴公公都乾淨利落地服了軟,自然震懾於監察院一處的決心與范提司的手段。一處的工作,有條不紊地在京都里暗中開展起來,依照往年的規矩,黑夜裡破門而入,悄無聲息地將那些官員請回院中。

突如其來的整肅行動,給京都帶來了一陣並不如何愜意的寒風,眾京官以為這位大才子又要像春天時的那場案子一樣,在京中掀出一場風波來。但漸漸人們發現並不是這麼回事兒,此次風波中查出的官員品秩都比較低,沒有各派里的要緊人物,也沒有什麼牽連甚廣的大案。

朝中的大老,各皇子的臣屬,看在范閑的面子上,戴公公的前車之鑒上,並沒有做出什麼激烈的反應。時日久了,發現這場風波並沒有涉及到官場的要害,只是些零碎的敲敲打打,眾官本有些提著的心,也放回了腹中,猜想范閑只是新官上任,借這三把火立威而已。

火勢雖然不大,但總有人擔心被波及,所以最近這些天,柳氏成了范府里最忙的人,那雙往日里喜歡毫無煙火氣遞過一張銀票去的手,如今開始極有香火憐憫氣息地收銀票,而這些銀票她自然全部轉到了范閑那裡,范閑又揀了大部分發到了處里,又將剩下的部分送到了言府。

從古至今,從范慎的世界,到范閑的世界,錢財,始終都是收撫人心,以及安撫人心的無上利器。

所以監察院一處的職員們幹勁好了許多,而成功地親密接觸過尚書夫人手指的各派官員們,也心安了不少——送錢的,收錢的,各自安慰。

※※※

事務已經步入正軌,所以范閑近日沒有去新風館,而是坐在自家的書房裡翻看著手中的案宗。案宗是沐鐵歸納的,文筆雖不精緻,但勝在條例清楚。

戴公公的那位侄兒,在交了一大筆罰金之後,終於僥倖從監察院里全身而回,鑽了慶律的空子,沒有移往刑部或是大理寺,只是檢疏司的那個小官兒自然是當不成了,另外幾宗小案子也處理得比較溫和。

依道理講,監察院既然查檢疏司的案子,只怕那位戴震不只要掉烏紗帽,連那腦袋也保不住,不過范閑有些欣賞戴公公的知情識趣,幫自己減少了日後的一些麻煩,而且葉靈兒默不作聲地進宮幫自己說了話,卻又代傳了淑貴妃的一句求情話兒——這個人情自然是要賣的。

史闡立看著書桌對面自己那位年輕的「門師」,有些坐立不安。春闈之後,他的三位好友侯季常、楊萬里、成西林已經外放為官,據來信講,在各郡路都做得不錯——林宰相在朝中多年,各郡路州中,自然遍布著關係,這些人如今都把眼睛瞧著范閑,對於范閑的三位「得意門生」,自然是要多加照拂。

四人中,只有他榜上無名,自然無法立刻踏上仕途一展身手。范閑臨去北齊之前,又給他留了封信,讓他等著自己回來。不料范大人回來之後,卻馬上接受了監察院一處的事務。史闡立實在不清楚,自己能幫門師做些什麼,想到友朋已為一方之牧,而自己卻只能坐在書房裡抄錄一些案宗,縱使他性情極為疏朗,也不免有些黯然。

范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是不是覺得太悶了些?」

史闡立苦笑說道:「老師年紀比我還要小几歲,都能如此沉穩於繁瑣公文之中,看來學生也要磨礪些性子。」

范閑呵呵一笑,心想如果是侯季常在這裡,肯定會站起身來回話;如果是楊萬里,說不定早就忍不住心中的疑問,開始質問自己為什麼私放重犯。只有這位史闡立不急不躁,卻又不會言語乏味。自己當初決定讓他留在身邊,看來不是個錯誤的選擇。

「別叫老師了。」他說道:「我寧肯你叫我大人,不是官位太濃,實在是覺著感覺有些荒唐。」

史闡立愣了愣,其實考生比主考官年輕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實在常見,他自己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范閑將桌上的案宗遞了過去,問道:「你有什麼看法?」

史闡立不知道大人是不是在考較自己,只是這些公文,這兩天里已經背的爛熟,搖頭誠懇說道:「學生實在不明白老師……大人此舉何意。如果真是要打老虎,也不至於總盯著這些耗子。」

范閑笑著說道:「只是給一處的貓兒們找些事做,熟熟手,將來真做大事的時候,也不至於過於慌張。」

史闡立假裝沒有聽到大事二字,誠懇請教道:「大人,在朝為官,自然要為聖上分憂,為朝廷做事,但是看大人這些天來的行事,雖然抓小放大,但總還是得罪了些人。」

「得罪人,是監察院必有的特質。」范閑解釋道:「你也清楚,監察院是陛下的私人機構,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公器,而是聖上的私器。我們只有一個效忠的對象,所以不論是從宮中的角度,還是監察院自己的角度出發,我們必須要做一個得罪人的角色……而一處深在京中,被這京都繁華絆著,根本喪失了當初陛下的原意,不夠強悍,不夠陰狠。陛下讓我來管一處,自然是想一處回到最初那個敢得罪人的角色。」

史闡立再也無法偽裝什麼,門師已經把話向他說的這般透徹,只有老實回道:「陛下是想大人……做一位孤臣。」

范閑點點頭:「不偏不黨,陛下想我成為第二個陳萍萍,只是……」他話風一轉,微帶嘲諷說道:「我去院長大人府上拜訪過,府里豪奢逾越王公,但那份刻到骨子裡的孤耿,實在非我所喜。」

史闡立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愁苦說道:「可是大人如果虛與委蛇,聖上天目如炬,自然看的清楚,怕是對大人的前程不利。」

范閑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心想那位皇帝老兒一般情況下,應該不會動比老虎更毒的念頭。

史闡立也明白自己說的多了,轉了話題說道:「一處如今查案,雖然恢複了過往的傳統,開始在夜裡逮人,但是大人卻一直不肯遮掩消息,但凡有人打聽的都據實以告……學生實在不贊同。」

范閑感興趣問道:「為什麼?」

史闡立稍一斟酌後說道:「監察院乃是陛下的特務機構,之所以能夠震懾百官,除了慶律所定的特權之外,更大程度上是因為它的神秘感和陰……黑暗的感覺。世人無知,對越不了解的東西,越會覺得害怕。大人如今刻意將一處的行事擺在檯面上來,只怕會消弱這種感覺,讓朝野上下看輕了監察院。」

范閑承認他說的有道理,但還是說道:「我知道你不贊同一處新條例裡面的某些條款,比如發布消息之類,我也承認,如果監察院一直保持著黑暗中噬人惡魔的形象,對於我們的行事來說,會有很大的方便。」

史闡立有些意外門師會贊同自己的看法,心想莫非是您不甘心世人視己如鬼?想扭轉形象?

范閑接下來的話,馬上推翻了他的想像:「我也不在乎世人怎麼看監察院……但是你要清楚,我現在監管的只是一處,而不是整個院子。一處身在京都,除卻那些扎在王公府上的密探之外,所有的事情根本沒有辦法藏著。京都官員多如走狗游鯽,眾人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既然沒有辦法維持一處的神秘,那我乾脆亮明了來做,也許還能多一些震懾。」

他接著認真說道:「但是,我只是求查案的結果光明呈現,並不要求過程也是如此,中間用什麼樣陰暗的手段,我都可以接受……你應該清楚,我並不想成為一名聖人。」

史闡立點點頭,心裡極為安慰,看來自己的門師果然是一位敢於揭官場之弊,只是暫時有所保留的人物。

范閑望著他,不知道對方對自己的看法,說道:「從今天起,但凡一處查辦的案子,在案結送交大理寺或刑部之後,你都要寫個章程,細細將案子的起由之類說清楚,然後公告出去,貼公告的地點我已經選好了,就在一處與大理寺之間的那面牆上。」

史闡立瞠目結舌道:「這……這……這不合規矩吧,既不是刑部發海捕文書,也不是朝廷發榜,監察院……也要發公告?!」

范閑沒好氣說道:「不是監察院,是一處!先前不是說了要光明一些?難道你準備讓我寫本小說四處去賣?」

史闡立卻馬上喜悅應道:「這樣最好,可以解民之惑,又可以稍稍保持一下一處生人勿近的感覺……而且大人開了家書局,辦起來最是方便。」

范閑氣得吐了口濁氣,起身往外走去,史闡立小心跟在他身後,終於忍不住問道:「老師,那學生這便是開始在監察院當差?」

范閑嘆了口氣,知道這天下的讀書人終究還是不願意進入陰森無恥的特務機關,拍拍他肩膀說道:「你是我的私人秘書,我與父親說一聲,暫時掛在戶部,改日再論。放心吧,沒有人會指著你的後背說你是監察院的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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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入范府後宅那大得驚人的花園中,范閑皺著眉頭,「用黑暗的手段,達成光明的結果?」他自認自己不是那等委屈自己的聖人,雖然他很願意為慶國的子民們做些事情,稍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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