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05/04/17

我必須說,四人房真是一個很磨人的困頓空間。

沒有電視,沒有冰箱,浴廁共用(包括跟隔壁床十幾名家屬共用),吵鬧,吆喝,毫無隱私。醫院的專屬字典應該這麼定義四人房。一點也不嚴苛。

沒有電視,我沒差,就是在電腦鍵盤上構畫吸血鬼與獵命師之間的鏖戰,絲毫不受影響。但沒有了電視,媽卻變得很無聊,每天晚上固定收看的芭樂連續劇通通變成一灘死水(雖然台灣電視劇具有三天看一次,劇情照樣能完美理解,越是歐巴桑越有這方面的素質)。無聊的病人很容易胡思亂想,探究生命的種種哲學(我必須說,探究到後來肯定變得吹毛求疵,走火入魔),所以壹周刊成了媽戴起老花眼鏡細細品味的好物,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連廣告都沒錯過。

不知道我有沒有說過,曾經罹患血癌的阿杰特醫生在《從血癌到跑馬拉松》一書中提及,他自生病住院起就是一路單人房到底,在自我隔離上擁有防禦病毒的優勢,在空間上擁有心理寬闊的自由,安靜,更重要的是,擁有電視。阿杰特說,也許大家會指責他並非每個人都有能力負擔得起單人房的昂貴費用,但他也反駁,這世界本來就不公平,如果要說他很幸運有錢到住得起單人房,為什麼不嘆息生病的為什麼是他?

彰基單人房一天要兩千五百塊,三天收一次費,嘖嘖。雖然我們家負債纍纍,但為了讓媽不被打擾,擁有乾淨的浴廁,擁有一台防無聊的電視,我們還是去護理站登記預約單人房,目前的順位是第二。

住在我們斜對角的病床原本是空的,但昨天一個老男人患者搬了進來。這個患者好像做過氣切手術,無法正常說話,進食也頗有困難之處。而且是一個人住了進來,我沒有印象看過他的家屬,處境十分可憐。

什麼樣的情況會讓一個人生了病卻沒有人肯照顧?有很多種想像。在報紙上看多了各種被不孝子女棄養的慘劇,或是年輕時沒有好好對待子女,晚年自然淪落成孤寡的理所當然,但不管是不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無聊推理,看到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在兩公尺遠的地方無助躺著,心中還是很難受。

落單住院,連醫生對待他也格外不客氣(雖然這位醫生本身就有態度上的問題)。醫生用很隨便的口吻問他要不要動手術,患者說不要,醫生便大聲問道:「確定喔!是你自己說不要動手術的喔!」是啊,患者說不要就是不要,但醫生連解釋手術為什麼需要都懶得分析,患者在無從理解自己的病情跟手術之間的關係下,醫生就將醫療責任全都推給患者的「自我判斷」,兩手一攤。

干,醫生是這麼乾的嗎?總之落單了真的很可憐。

幸好我們對面床患者的家屬歐巴桑(羅唆魔人),除了每天照三餐詢問我們吃了些什麼吃了多少錢有沒有被貴到外,她的羅唆哲學也包含了關心人的實踐,她出去買餐時會問那位孤寡的患者要吃什麼,她順便買回來,非常善良。非常善良的人我想羅唆一點也是無可厚非吧。

雖然有的醫生態度很差,但彰基到底還是個充滿人性的地方。營養部知道了這個落單患者的情況,主動提供免費的伙食給他,護士還會義務幫他泡牛奶。有個掃地的清潔工阿姨,也忍不住塞了三千塊給他,叫他看著辦,還送他一罐山藥營養奶粉,說是要跟他結個善緣,讓旁人看了也覺得很溫暖。

比起來,媽很幸福。

希望媽很幸福之餘,再多一點幸運,讓我們趕快排到擁有電視遙控器的單人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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