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沒有發燒的情況滿五天,就可以拿到出院的門票。
昨天吳先生夫婦搬出保護隔離病房時,我們都很羨慕,不是因為可以出院,而是媽每天至少發燒一次,代表媽的抵抗力還沒準備好,有待培養。
昨天的血液報告出爐,媽的血紅素數值是九,血小板是兩萬,白血球帳面數字是七百,但可以用的白血球只有三百左右,其餘的白血球都是畸形化的怪物,都是廢柴。
「真正可以用的白血球至少要到兩千,才能出院。」哥說。為各位複習一下,正常人的白血球單位數量是一萬。
但吳先生離房的態度,留給我們一沱很差勁的印象。
那時是哥在病房。哥說,吳先生開始搬東西時,居然已經換上外出時的鞋子在隔離病房裡踩來踩去,隔離衣不爽穿、口罩也不屌戴,一旁冷眼的哥整個怒起,連護士也看不過去,出聲斥責吳先生太自私,吳先生這才收斂。
對了,說到這個護士,對我媽真的很好。
她叫王金玉,跟媽很有得聊,眼睛細細的,講話很簡潔俐落,聽過幾次就可以在腦海里輕易重複播放,金玉姐其他的五官就蒙在口罩里看不見了。
金玉姐有兩個小鬼頭,也是個媽媽,或許是看多了我們兄弟輪流陪媽吧,她會很在意媽的情緒跟病況,這點讓我們很窩心。
也因為媽曾是護理人員,金玉姐會跟媽解說每個治療步驟背後的原因。如果我媽的點滴里的加藥打完了,金玉姐一時忙不過來,我幫她關掉點滴,金玉姐會跟我說謝謝。
「你會讓你的女兒當護士嗎?」媽問,是個超猛的裝熟魔人。
「不會。」金玉姐有些錯愕,隨即很篤定地說:「當老師比較好。當護士每天要輪三班,很累。」
是啊,當護士很累。在旁邊就可以輕易觀察得出來。
金玉姐說,很多學護理的學妹都沒有真的在醫院裡待下來,因為太累,壓力很大,有些小護士甚至在試用期就受不了跑掉,或是連違約也不管了,就是一口氣要逃。如果去私人診所,又不見得比較輕鬆,在名醫身邊超累,在庸醫身邊又可能得打雜、帶小孩。
從護士很熟練的動作中,我覺得當護士很強,不愧是有勇氣留下來的人。
很強的人必然是少的,不然「很強」的定義就失卻了意義。
照顧媽的護士,幾乎都很好,有的很會嘻嘻哈哈,有的超可愛,共同點就是很強。有的護士一開始看起來比較冷漠,但最後還是會被媽跟哥的亂聊給攻陷。
我與護士之間的互動就遜多了,除了跟媽亂講話的大部分時間,我都捧著ibook在寫各式各樣的小說,寫陪伴記錄與回憶,有護士問起我在沖蝦小時,我也只能不知所措地說我在寫小說……如果媽不拿出她夾在枕頭底下、那張百萬小說獎頒獎的照片的話。
在哥的建議下,我靦腆地送了一本「等一個人咖啡」給金玉姐。她好像不會看,不過還是跟我說謝謝。
等到「愛情,兩好三壞」出版時我想多送幾本給護士,將來這本陪伴文學自然也在贈書行列之中。至於「樓下的房客」,我看……我看就算了吧!
「媽,我跟你說,姑討跟老曹終於在一起了!」我趴在病床欄杆上。
姑討跟老曹都是我從國中就很要好的老朋友,媽也熟,畢竟常聽我說這群十幾年朋友的蠢事。
姑討跟老曹雖然曾追過女孩子,但都被發好人牌,所以都沒交往過女朋友。
「在一起?」媽狐疑。
「對啊,他們宣布他們開始交往了,很色,不過沒辦法。」我感嘆。
「聽你亂講,等彰基那隻老虎抓到了再說。」媽不予理會,繼續發她的呆。
「真的,你沒注意到他們都沒交過女朋友么?」我正經八百。
「……」媽皺眉,開始思索。
我唬爛有一個原則一個特色。
原則是,事前絕對不打草稿,且戰且走,這樣才有戲弄的意味,而不是居心叵測的刻意欺瞞。一邊進行中一邊「激蕩對方無窮的想像力」,是我的拿手好戲。
特色是,隨時補充真實的共同記憶,增加附帶的胡說八道的可信價值。就算是天馬行空絕不會引人相信的事,我也會當作一個故事把它好整以暇地圓完。
而唬爛的勝負,現在才要開始。
「我想想,這樣也好,姑討跟吳奇燁跟楊澤於跟老曹之間的四角戀愛,終於有了定案。」我感嘆。
吳奇燁跟楊澤於也是我的國中老同學,不用說,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啊?他們也是同性戀?」媽震驚。
「對啊,後來吳奇燁交了一個日本的女朋友,退出了四角關係,不過那個女友其實是掩人耳目的空包彈,騙人的。我是替他們覺得很累,這下子楊澤於失戀了,看著姑討跟老曹在一起的樣子,他應該是超痛苦。」我說。
媽一臉不信。
「我不相信。」媽說。
「是真的,爸不是有跟你說,那個姑討他爸昨天不是我們家找爸?」我腦子疾馳。
「好像有聽爸說過。」媽說,開始跟上我的想像。
「他爸表面上是來問爸我得可米小說獎的事,但其實他是來求我勸勸姑討,叫他跟老曹分手,試著跟女生交往看看。」我說,合情合理吧。
「真的喔?」媽一震。
動搖了。
「姑討他爸是還好啦,他媽就哭慘了。他媽現在超賭爛老曹的,如果你在家,她一定會跑來跟你罵老曹。」我說。
姑討他媽跟我媽也認識,我們都住在同一條單行道的街上,門牌僅僅差了七十號。
「幸好姑討住在台中,不然一定被他媽煩死。」我一攤手。
「姑討住台中?」媽回想。
「對啊,他在台中的中華電信工作啊,當然住台中。」我說,這也是真的,不過不是重點。
唬爛的奧義,就是不能光在重點上打轉,要狂說大家都知道只是不見得立刻想起來的廢話,不著邊際也沒關係,別急著用太多的邏輯圓謊將唬爛填得飽滿紮實些。太刻意反而會弄巧成拙。
「哎,怎麼會這樣……他媽現在一定很擔心。」媽開始擔憂。
「不用這樣啦,現在男生愛男生也不奇怪啊,很正常啦,我們這個世代早就覺得沒什麼了,我們這群朋友都馬很祝福他們。」我笑道。
「我替他媽傷心啦。」媽嘆氣。
「禮拜五晚上我不是要跟大哥換班,去跟阿和他們吃飯?」我提起。
「對啊,你不是要請客?」媽說。
扛了一百萬,不請一下多年好友說不過去。
「那個是表面上,其實姑討跟老曹是想趁大家一起吃飯,宣布他們正式在一起。」我說:「我還打算起鬨叫他們當眾接吻咧!」
「不要這樣啦,你就靜靜在旁邊看就好,不要起什麼哄。」媽叮嚀,捏著我的耳朵。
是的,遵命。
禮拜五晚上,我在請客時將這臨時起意的kuso騙局說一遍,大家都笑翻了。
正好老曹多叫了一堆酒喝不完,白花我的錢。我說:「干,你給我去跟姑討合照一張相,我就原諒你亂叫。」
於是,老曹跟姑討義氣贊助了一張笑得很奇怪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