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04/11/29

現在是中午十一點,AraC藥劑殘量是98。

幸福地坐在醫院伴床上,換哥回家睡覺休息。

媽睡得很不是很安穩,翻來覆去的,偶而還睜開眼睛。媽的食慾降低,排便不順。我想血液里的成份失衡是一點,但久卧病人的睏倦感也是原因。所幸媽很配合,有在努力吃東西,也開始喝補充高蛋白營養的的安素。

家裡已經很久沒有好消息了。

所幸媽醞釀在我血液里最滾燙的成份發揮了決定的性作用。

三個月前,開始準備投稿可米的百萬電視小說獎。可米這獎金超多的徵文比賽在七月才公布,收件日期卻在很倉促的十一月初,字數限制是八萬到十三萬,第一名獎金一百萬,並會拍攝成偶像劇,第二名十萬,第三名八萬,佳作五名。原本我想用正在進行的「愛情,兩好三壞」去比賽,但可米已經很喜歡那個故事,有意思要評估拍攝,而我又是可米剛簽下的作家,我想這樣搞起來若是得獎,簡直是作弊中的作弊。

但我因為只想得第一,不想得其他的名次,研究一下手底下其他未發表甚至未創作的作品輪廓,愛情類型的很少很少,而偶像劇幾乎都是走愛情路線,於是我便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偶而還會發發第二名跟第一名的獎金條件相差太多的牢騷。

直到八月底,我才開始「少林寺第八銅人」的創作,以一天五千字的速度攀山越嶺,在十月中旬結束,字數是十二萬九千多字,幾乎破表。這故事越想越有趣,也找到滲透進愛情元素的縫隙,重點是,我已連續寫了三個愛情故事,膩了,要換換手氣。

這個「少林寺第八銅人」的故事架構原本在五十萬字以上,我放棄幾條很有趣的、對支線的精緻描述,才勉強精簡到十三萬字的規模,但我很有自信,若是功力高深的編劇看到這個故事,應該可以發現這些被精簡的支線的可發展性,動動腦,那些被刪減的劇情就會源源不絕爬將出來。

但支不支線也不是重點,不管是投稿任何的獎項,我對寄出去的東西只有一個要求:「好看!」

所以我既不是採取劇本式的寫法,也沒有加入大量的對話,而是按照自己一貫的「漫畫+電影」的分鏡哲學去說故事。我說故事的本領之所以出色的一百個理由里,我特別在意一點:「如果將對話全部抽光光,這個故事還會不會好看」,也就是用「遠鏡頭」去觀覽整個故事是否充盈飽滿,而不是根本沒有劇情只有用嘴巴打屁的爛貨。

不是,當然不會是。

這故事打了一場何其激昂豪邁的好拳。

除了熱血,我翻找了許多關於武功與歷史的資料,在不斷穿鑿附會下,終於誕生一個在歷史巨大裂縫中凜然而立的小人物英雄。我最喜愛的手法,非常九把刀。寫到後來我熱淚盈眶,心中一直惦念著:「啊,真想讓大家知道,我的根性還是很熱血的啊,愛情只是美好的假象呢。」

然後我接到了可米的通知,要我在禮拜天到世貿三館領獎。毛跟我提早到一旁的紐約紐約,這才買了件像樣的襯衫穿上,之前總是一副邋遢。原先我以為受邀到場領獎的人至少也有入圍佳作,但到場後才發現到了十五位,也就是說將有七張凝重的臉坐在底下。

我不認為我會是其中之一,但我也不認為拿到冠軍之外的名次值得高興。

見到了昨天在師大一起演講的蘋果鳥,與初次見面卻久仰大名的皇冠百萬小說得主謬西,我們三人正好坐在一起,蘋果鳥在我左邊,謬西在右邊,毛毛狗在後面亂摸我。

見到蘋果鳥很高興,忍不住跟他談到昨天去演講的遺憾與感想。我看過蘋果鳥的小說,文字用的真好,也從在師大座談中意識到蘋果鳥的深度與氣質。蘋果鳥是個頗真誠的人,當我說:「既然來到這裡,唯一的打算就是擒王」,他並不會裝謙虛應道:「入圍就是肯定」這樣狗屁倒灶的話,而是愣了一下,欣然同意。

謬西給我的感覺則是「啊!厲害的大叔!」,肯定是個既菸且酒的創作派。謬西散發出一份很自然的驕傲,當他直言不諱:「我覺得這個獎如果不能拿第一,乾脆就別拿了。」我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果然厲害的人都是這麼想的」的敬意。

台上的頒獎還未開始,蘋果鳥跟我都摩拳擦掌,根本坐不住,手中都拿著一瓶礦泉水猛灌,灌到差點失禁,還勞煩謬西幫我們看位子去解手。我提議當簫薔上台頒獎時,雙雙拿橡皮筋射她美好的胸部,當簫美人憤怒在人群中找兇手時,我倆再嫁禍給謬西大叔。

頒獎一開始,我們三人就成了敵手,我則開始搓手緩解情緒。暗中觀察謬西,這位大叔一派的冷靜,真是羨慕他的鎮定,果然不愧是拿過一百萬大獎的狠角色。

蘋果鳥首先上台,是佳作,作品是「那一張美麗的圖畫」,評審給的評語很棒,缺點只有人物比較不立體。我腦中一片火熱,只好持續不懈地灌水。謬西老神在在,雙手插在口袋裡。

結果謬西是第三名,由簫薔宣布。作品是「台北愛情物語」。

「爛!」謬西上台前對我苦笑,吐出這個字。這個苦笑很令我感動。

謬西這個苦笑包含了對自己的自信,以及真誠。他一定也察覺到我是個能夠以「溫柔的驕傲」溝通的人,而非「造作的謙虛」那一類。所以這份感動也有部份來自於我認為的、謬西對我的肯定。

謬西站在簫美女旁,不改一臉沒有很高興的樣子,我則開始疑神疑鬼。幸好第二名很快就宣布,是由夏佩爾與其女友合寫的「波西米亞公寓」。

在第二名揭曉的瞬間,我對自己的個性又多了一次確認性的了解。

「我第一名了。」我心中雪亮,極其篤定地開始作伸展操:「沒有別的可能了!」

這個動作事後還被毛毛狗罵太臭屁,如果輸掉就很可笑。

輸是有輸的可能,我也不排斥輸。但自信的高昂是無論如何都要保持的,不管怎麼輸、輸幾次,也沒有辦法被剝奪的自信才是真的自信,否則只不過是一個脆弱的甲殼。

果然,簫薔說,第一名的小說名,非常像什麼葯的名稱……十八銅人行氣散時,我拳頭握緊,非常暢快地走上台,用了一個超白痴的表情拍照。真的很爽,但很不好意思,我已經準備好冠軍的台詞。

這份台詞,每當有人問我寫作的目的是沖三小時我都會再複述一遍。

大概是:「感謝媽媽,不管得什麼獎都要感謝媽媽。寫作五年以來,自己的創作目的一直在變動,隨著過程有所不同。但一直到兩年前我才領悟到自己的夢想,那就是期許自己能夠成為台灣中間文學裡最會說故事、能夠說最多故事、能夠用最多種方式說作多種故事的人。這個世界上或許真的存在,不管怎麼努力都無法達成的夢想,但如果一百倍的努力,可以換取與這個夢想只有一個呼吸的距離,那麼我就會去作,最後被自己感動得亂七八糟……畢竟說出來會被嘲笑的夢想,才有實踐的價值,因為如果失敗了、跌倒了,姿勢也會非常豪邁。謝謝,超爽的。」

接下來是可米公司的大當家柴姐,尷尬地說了幾句雖然我是可米簽約的作家可是還是沒辦法不讓我得手的公平性論述,此時我心中只有:「啊,我是很強啊。」很想讓這故事快快付梓上市。

麥克風交給參與評審的導演,導演的評語很中肯,一點也沒有超出一直陪伴我寫作的網友讀者們早就知道的東西。導演說:「這個故事題材看起來很老套,不就是少林寺?但能夠將這個題材用這麼新奇的手法表現……影像感非常強烈,好像已經拍完了一樣……全文沒有冷場,隨時都在高潮……非常厲害。」

嗯嗯,希望早點見到這個很Kuso的故事出現在電視螢光幕上。

然後所有入選者在台上拍集體照,我不斷作奇怪的表情。

下台時,謬西超有風度地站在台下跟我握手。

「現在知道拿到一百萬是什麼感覺了吧?」謬西笑道。

我笑笑。

是很爽。謬西說的應該是爽吧?

「媽,我剛剛撿到一百萬,你放心把身體養好啊!」我在電話里告訴媽這個好消息。媽很高興,接下來整晚都在看電視,希望看到她兒子臭屁的樣子。

可是爽只是一瞬間的衝動性情緒。我最明顯的感覺其實是鬆了口氣。

家裡目前負債五百萬,三個兄弟都還在念書,而媽的醫療費用則才剛剛開始。

我很慶幸這一百萬是我的,並沒有對所謂的敵手多生什麼感觸。彷彿聽見上帝偷偷拉著我的衣角,附在耳邊說:「喂!好好照顧你媽啊!」

是啊,還用得著你說。

※※※

現在是下午四點十分。今天是媽化療第一個七天療程的最後一天。

媽的胃口開始不好,但還是很努力在吃東西,少量多餐,以媽的喜好為準。鼻子有傷口需要注意不可受到感染,左手的軟管有滲血現象,護士等一下藥過來換藥,偶而處於快要發燒的狀態,冰枕換了兩回。剛剛提了半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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