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04/11/28

在台北的事告一段落,晚點說些在師大演講與百萬小說頒獎的感想。

明天是化療第一個療程的最後一天。一般人的單位白血球大約是一萬,媽生病時飆到兩萬,而藥劑發揮作用後,現在只剩下六百。

也就是說,媽現在免疫系統的抵抗力很薄弱,守在媽身邊必須很小心,不能讓媽感冒或遭到任何細菌感染,紙口罩跟殺菌液是必備的裝甲。這樣的情況必須謝絕看護之外的親戚朋友來訪。所以想要親自用能量治療法近距離幫助我媽媽的網友,還得等些時日。

當然,保護的對象也包括自己。弟弟雖然也回到了彰化,但不幸感冒,家裡登時少了一個可以調度的看護。當然是不準苛責弟,但還是請他「別再犯了」。

這幾天人在台北,寄了機車與兩大箱冬天的衣服回家,然後等待禮拜天的「可米百萬電視小說獎」在世貿三館的頒獎。而彰化的哥傳來很機八的消息,讓我既擔心又憤怒。

為了阻絕可能的感染源,媽在我上台北隔天就已從四人房換到雙人房,想說比較安靜、公共空間的集體使用也較少,但結果適得其反。同房的老先生一直在狂吐血、急救、沒有間斷過的呼吸器壓縮聲,讓空氣瀰漫著隨時發生危險的緊張氣氛,雖然不可否認影響到媽的心情與睡眠,但生病的人要互相體諒,沒什麼好置喙的。

然而老先生的家屬群卻是超級沒品的死台客,在小小的病房裡舉辦大聲公演講比賽,對醫護人員吆喝通屎、指揮急救的程序,在手機里跟親戚聊與病情絲毫無關的五四三,還亂干我們買在洗手間里的潔手液。據哥說,連在半夜也是一樣沒有節制,讓媽血壓升高,心情壞透。

因為對方總是在吆喝,所以老先生的情況哥跟媽都很清楚。老先生幾乎要病故,但病人家屬一直在等良辰吉時出院回家,想說人還是往生在自己家裡的好,所以儘管老先生失去意識、大量出血,死台客還是不為所動;急救一穩定,良辰吉時就這麼錯過了,就要繼續等下一次;晚上也不能出院,因為不吉利。

媽難受,哥更受不了,但與同房病人家屬交惡是最笨的情況,哥彬彬有禮地提醒對方媽需要休息,然而對方卻開始冷嘲熱諷,說什麼「如果怕吵,不會去住單人房喔?」、「這裡是醫院耶!醫院怎麼可能都不講話!」……然後越來越大聲、放肆,叫護士過來,他們卻嚷著「我們又沒有怎樣,是他們太龜毛」等等。

然後一個小孫女開始在昏迷的老先生旁邊大叫「阿祖!阿祖!」個沒完,聲嘶力竭,卻沒有一點悲傷。

這種事我沒有親眼看到就一肚子火。要不是看在媽的份上,哥很想活動一下筋骨。如果哈棒在,我也想請他老人家照顧一下這些死台客。要不就是拿一張白紙自己畫表格,有模有樣地走過去問:「不好意思,請問第二屆醫院杯大聲公比賽是在這裡舉行么?啊!你不是上屆冠軍?」

幸好我們申請的換房要求快速通過了,媽在弟的攙扶下換到一間很安靜的雙人房,而哥也象徵性對這些死台客大罵幾句。後來我們前腳搬出,後腳搬進去與死台客共用病房的病人,第二天又搬了出來。或者說,逃了出來。

後來才知道,那些死台客原本住的是單人房,但大概是費用太貴,所以輾轉進了雙人房,而大吼大叫多半是他們趕走其他床病人、使房間成為單人房的一種粗暴策略。

說實話我很同情老先生苟延殘喘的悲慘,是否應該繼續急救下去我也沒有意見,醫生跟護士怎麼被指揮我也只能感到尷尬。但我絕不能認同把醫院當看病派對的混蛋。

生病沒有人願意,家屬更該互相體諒。病人需要休息,即使不是你家的病人。欺負我媽,我並不介意你家的老先生那台呼吸器突然故障。

同情心不是什麼高尚的品德,而是一個人靈魂最基本的善良起點。做不到,就該去垃圾桶翻找自己的分類,看是可燃還是不可燃,總是不是可回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