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車禍

時間一晃到了秋天,掐指算算,江珧已經在ATV電視台工作大半年了。存款沒幾個,妖孽招惹了不少,醫院也沒少去。最近這兩個月還算平靜,出的幾期節目都是平平安安,靠圖編導強勁的胡編亂造能力以及劇組合作,《非常科學》收視率在台里名列前茅。托他的福,帶子已經拿了兩次獎金了。

說真心話,比起搏命拍的「真靈異」,她現在更傾向於拍點這樣湊數的東西,身為一名剛畢業的有理想有道德的傳媒大學生,快速墮落到這個地步,實在是她上學時沒想到的。

居住環境依然惡劣,卓九和圖南前後包抄,一個住對面,一個定點來蹭飯,全方位無死角堵住了江珧向外發展的道路,她只能時刻提心弔膽,像地下黨一樣進行漫漫相親路。

江珧下樓開冰箱拿了瓶飲料,看見電視播著海洋世界,圖南躺在地板上睡著了。他的睡相還是那樣囧,襯衫掀起來半截,毫無防備露著腹肌。這個雪白高大的青年睡得香甜,江珧站在旁邊半天也不醒,看著那片白花花的魚肚子,她忍不住起了壞心,甩掉拖鞋打算踩他一下。但腳丫剛剛觸到皮膚,圖南閃電般一躍而起,壞笑著把她撲倒壓住了。

「你裝睡呢?!」江珧明明看見他睡得死沉,這時候想把他推開,已經沒那麼容易了。

圖南嘻嘻笑著道:「你要是肯陪我看海洋世界就知道了,虎鯨的一種狩獵方式就是這樣,翻肚漂在海面上裝死,等獵物被白肚皮吸引過來,就翻身咬住吃掉。親愛的,你現在被我逮住了。」

江珧用飲料瓶抵著他,仰頭看見阿九抓著拖把進來做衛生,他沒想幫忙的意思,只用拖把桿戳戳圖南:「讓開,擦地。」

江珧趁機踢開獵食者逃出來,圖南懶洋洋地趴著不肯起來,只翻身讓到一邊,卓九擦擦這裡擦擦那裡,把胖魚趕得滿客廳咕嚕嚕打滾。

「瞧你懶得皮疼,都放假一周了,還沒計畫下次要拍的內容嗎?」江珧離得遠遠的,站在樓梯口問這位「上司」。

圖南抱著個靠墊團成圓形,有氣無力地叫喚:「再歇一周,反正存貨還有幾集。珧珧啊,陪我出去吃個飯?這個季節螃蟹也該下來了,正肥呢……」

「除了吃跟說,你那張嘴皮子還有別的用途沒?」

圖南眼睛一亮,翻身坐起來:「當然還有很多銷魂的用途了,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來,我演示給你看!」

江珧連個白眼也懶得翻,拿著飲料砰砰砰上樓去了。

圖編導的工作風格就跟小學生寫暑假作業完全一樣,非得玩兒到報到前最後一天晚上做,不到檔期追屁股的時候絕不肯開工,這次又是如此。四天後,他才急吼吼地催言言去訂機票,要求所有人第二天集合出發。

這次的觀眾來信很難得是貨真價實帶妖氣的,文駿馳傷愈歸隊,替補隊員阿九就下場了。臨走前圖南豪氣萬丈的發誓這次一定會保護好江珧,在卓九不信任的眼神中,一行人出發了。

目的地是北方一個小工業城市,這片土地本來一片荒蕪,但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發現了礦脈,於是礦區工廠幾乎一夜間建立起來,很是熱鬧了十幾年。可惜礦藏儲量估計出錯,不到二十年就耗盡了,於是資本撤離,大批工人下崗,這個因工業崛起的城市又迅速衰落下去。

說完背景,圖南拿出觀眾來信說:「這是當地醫院工作人員以個人名義寫來的,起因是兩年前開始,醫院陸陸續續接受了十幾個奇特的案例,查不出病因,可人就是昏迷不醒。本來吊水吊營養也沒什麼生命危險,但最近幾個月開始死人了。」

言言嗅嗅那張紙,肯定道:「味道淡了點,但是妖氣沒錯,附在人類身上慢慢吸取精力的妖魔嗎?」

文駿馳道:「這種類型都沒什麼戰鬥力的,連整個的都吃不下,只能這兒偷一點那兒偷一點。」

吳佳感慨:「聽起來還挺可憐,跟個吃不飽的流浪漢似的。」

江珧插不上嘴,只靜聽大家說話。現在這個劇組裡的每一位成員的真身她全部知道了,梁厚言言吳佳可以被歸為無害的小妖魔,而文駿馳則是山海經中提到的「鉸」,型似白馬,嗜食獅虎,十足十的猛獸,怪不得圖南總是讓他擔任警衛工作。

這一次的工作則做了更嚴密的安排,圖南決定寸步不離。一行人下了飛機,開車前往目的地醫院,只見道旁樹木蕭瑟,人煙寥落,整座城市像座破敗空曠的大工廠,充滿了鋼筋水泥的晦暗堅硬。

看地圖,這座小城的規劃是很完整的,不僅有自己的教育系統,還有醫院、游泳館、療養院等等配套設施,可見當年風光一時。只可惜地理位置不佳,礦脈消耗光後又沒有建立起新型的產業頂替,衰落是不可避免的。

車開到一個小十字路口,黃燈一閃,很遵守交通規則的梁厚立刻停車。誰知後面一輛載著沙土的大卡車超載,司機猛踩剎車也無法立刻停下,只聽砰地一聲巨響,卡車追上了商務車的尾巴。

江珧坐在司機位後面,本來是最安全的位置,但她沒扣安全帶,身體隨著慣性向前猛衝。她眼前一黑,只覺昏天暗地內臟移位,自己撞在什麼又滑又軟的東西上面,接著就失去了意識。

卓九尹衝進病房,只見幾個跟班愁眉苦臉在牆邊站了一排,唯圖南坐在病床邊,豆大的淚珠吧嗒吧嗒滾滾而下,江珧人事不知,全身插著監控和輸液管,眼看是不成了。

「又死了?!」面癱臉一聲咆哮,奔過去抓住江珧的手,只覺軟得沒骨頭,徹底沒力了。

「我給你的手冊里寫的很清楚了吧?下車走人行道,上車系安全帶!弄死一次又一次,你以為養成這麼大很容易是吧?!」

圖南哭得嗓子沙啞,哽咽著回答:「我擋住了,我最後用鰭捲住她了,不應該出事的,我明明擋住了啊……」

五千年來,卓九尹已經記不清多少次面對這樣的情形了。他檢查一遍,發現江珧的身體沒什麼明顯外傷,但魂魄徹底消失不見了。他後退揮手,渾身燃起一團漆黑的火焰,接著就消失在一道憑空出現的裂隙中。吳佳緊緊捂著嘴巴不敢作聲,她有限的生命中還沒見過能夠隨意穿越異空間的生物。

過了約有十多分鐘,又是一團黑火,卓九尹重新出現在病房中。圖南滿懷期待地看著他:「找到了嗎?」

卓九皺眉搖頭:「不在冥界,定是飄到別的地方去了。」

圖南望著江珧的身體垂淚:「我這次是寸步不離的守著,怎麼受點驚嚇就離體了?」

卓九尹冷冷道:「因為我二十年前才剛養好魂,身體更不是原來的,聯接不夠緊密,你忘了鬼窠那件事了?若不趕緊找到魂魄,這軀殼也沒用了。」

圖南就是不能相信兩小時前還歡聲笑語的人,現在就成了一具「沒用的軀殼」,忍不住抱住江珧的身體失聲慟哭,鯤鵬之淚如同水罐翻倒,頃刻間把她的臉和身上的薄被打濕了。

雨,好大的雨。

江珧在雨中猛跑,撲簌撲簌濺起一朵朵水花。她要到哪裡去呢?跑了好半天,她停下了,茫然仰視天空。灰濛濛的天幕陰暗低沉,大雨如簾般灑下。江珧舔舔嘴唇,雨水是鹹的,像海水。

她擦擦臉,四處檢視自己的所在。

這是個廢棄的遊樂場,有停止轉動的巨大摩天輪,斑駁失色的旋轉木馬。但這地方到處都是呆板冷硬的四方形水泥建築,鏽蝕的吊車懸掛在空中輕輕晃動,整個空間彷彿破落工業區和廢棄遊樂場兩者的結合體,詭異而晦暗。

她這是在哪兒?為什麼會在這兒?

江珧感到自己失去了一段記憶,茫然四顧沒有頭緒,想找個人來問問,但奔跑了這許久,竟然一個活動的影子都沒看到。

「有人嗎?有人嗎?有沒有人聽見我說話?!」終於,她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放聲大喊起來。接下來發生的事讓她後悔自己這麼做,一個影子出現在街角陰影中。它顫抖著,四肢呈現一種扭曲奇怪的形態,蹣跚地向江珧走了過來。

「你好,請問這是……」她下半句話還沒說完,突然就住嘴了。那是個穿一身破舊骯髒戲服的小丑,不知道身上暗色斑點是什麼,它 「喝喝」做聲,喉頭像被切斷了似的不斷冒出暗紅色的血。

江珧冷汗直流,不斷退後。小丑像是經歷了嚴重車禍事故,一邊肩膀像斷了線的吊著,而腿又向後折過去。它身負這樣的重傷居然不肯倒下,塗成鮮紅色的嘴唇依然在笑,嘴角裂到了耳朵。

這絕對不是活人。江珧一聲不吭,拔腿就跑。好在那小丑行動緩慢,很快就被她甩出去幾條街,看不見了。江珧扶著牆壁歇息了一下,赫然發現地面是乾的。剛剛這城市難道不是在下大雨么?她向周圍查看,沒有見到一滴水漬,乾燥的瀝青路上布滿塵土,像是沙塵暴剛過。

這太詭異了,太詭異了!她想大聲呼救,又怕會再次把那小丑引來。伸手去掏手機,但摸出來的居然是個小孩兒玩的遊戲機。這東西什麼時候跑到她口袋裡的?江珧睜大了眼睛,摁下開關,磨損的屏幕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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