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指揮若定失蕭曹 七、禍亂

御駕西行到了漆縣,仍是遭到大多數將領反對,我這才開始意識到這件事背後的複雜程度只怕遠超出了我的想像。

劉秀徵召馬援,欲藉助馬援對天水地形的熟悉,以及對隗囂的了解,詳細詢問關於此次作戰的部署情況。馬援果然不負所望,居然在劉秀面前用米堆出一幅山谷河川地形圖,這種三維立體的地圖,在當時真可謂超一流的先進啊,使得隗囂倚仗的複雜地勢,盡顯眼底。

馬援很肯定的指出,隗囂的軍隊已顯土崩瓦解的趨勢,如果漢軍在這個時候進軍,必可擊破強敵。

與馬援會面交流後,劉秀信心大增,翌日清晨,下令拔營進軍高平縣第一城。

這時涼州的竇融聽聞漢帝御駕親征的消息後,率五郡太守以及羌、小月氏等部族士卒共計步騎士兵數萬人,輜重五千餘輛,趕到高平第一城會合。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位聞名已久的竇融,那是一位已近五旬的老人,精神矍鑠,甚為健談。他對劉秀的謙恭有禮也是別具一格,給人留下深刻而特別的印象——秀漢王朝自建立起來,雖然時間也不算短了,但因為常年征戰,君臣之間能做的,更多的如何是上陣殺敵。軍營里廝混久了,那些將士們對朝見皇帝的禮儀做得都非常簡化,加上劉秀本身又是個沒什麼脾氣的好好皇帝,大家更是少了拘束——竇融覲見劉秀時,卻依照應有的禮儀,先遣從事小吏到御營請示,得了皇帝恩准,才正兒八經的趕過來叩見。

竇融的進退分寸,一致博得劉秀和我的好感,劉秀為此特意設宴款待,給予他同樣最尊貴特殊的回禮。

應該說此次出征的準備工作做得十分充足,進展也非常順利。大軍分兵數路,一起進攻隴山。劉秀命王遵寫信招降牛邯,牛邯見了漢軍這等陣仗,明白這要真硬拼起來,無異於雞蛋碰石頭,於是獻出瓦亭投降了。劉秀任命他做太中大夫,這一招忒好使,有了牛邯做榜樣,剎那間隗囂的十三名大將連同十六個屬縣,軍隊十餘萬人盡數歸降。

隗囂在震駭之餘,帶著自家老婆孩子逃到了西城。成家那邊的大將田弇、李育見勢不妙,紛紛退兵至上邦。

劉秀此次親征,正如馬援所料,幾乎可說不費一兵一卒便輕鬆解除了略陽危機。

慶功宴上,劉秀將來歙的坐席安置在諸將之右,以示犒賞,另外賜了來歙妻子縑一千匹。

男人們在堂上開大宴,我和將士們的女眷另開小宴慶賀。論起關係,來歙的妻子也並非外人,來歙的母親乃是劉秀的姑姑,來歙的妹妹又嫁給了劉嘉,這樣親密的關係,怎麼繞都是親上加親的族戚,正是符合親親之義。

說到親親,我便想起了郭憲,不知為何,雖然戰事進行得很順利,我卻總是心有忐忑,難以真正安寧。

不過……這也許跟我最近的身體狀況有關。

散席後,諸位女眷都走了,唯有來歙妻子留了下來,猶豫不決的打量著我。

「夫人可是有話要對我說?」她比我大很多,有時候會覺得她不像姐姐,更像長輩。

「你……」她吞吞吐吐,終於按捺不住的小聲問道,「貴人已育一子二女,理應……理應有所覺察才是呀,怎麼……怎麼好像……」

我抿唇笑了一陣兒,終於實言坦誠:「知道!自打離開雒陽,我的癸水便再未來過。算算日子,也有兩個多月了。」

她瞠目結舌:「那……那貴人還……」

「夫人是個細緻的人兒,方才我不過在宴上挑了些嘴兒,便被夫人瞧出了端倪。」我斂衽向她行了一禮,她慌得連忙扶住我。「行軍在外,我不想令陛下分心,所以……還請夫人暫替我保密。」

「可是,這……」她的視線滑至我的小腹。

我幽幽一嘆:「等到肚子大起來,遮瞞不過去再說吧。唉,這孩子來得真不是時候!」說到這裡,臉上不覺一燙。

這個時代還沒有有效的避孕之法,劉秀跟我歡好時又完全沒有任何防護措施,基本上我生完孩子身體一恢複,兩人同房不出三月,便會受孕。

其實這次劉秀並非沒有懷疑過,前幾天他還曾用玩笑的口吻試探我,只是我不想他為了這事分心,所以撒謊矇混了過去。

她瞧我的眼神漸漸變了,憐惜中多添了一份敬重。我能明白那份敬重從何而來,同時也能體會這份敬重代表著何等沉重的負擔。

那場宴席後,劉秀封竇融為安豐侯,划了四縣食邑。同時又封竇融的弟弟竇友為顯親侯,另外的五郡太守分別助義侯、成義侯、褒義侯、輔義侯、扶義侯,命他們仍復原職。

漢軍進逼上邽,炎炎夏日,單薄的衣衫逐漸無法遮掩我日漸隆起的肚腹,雖然我的精神狀態頗佳,平日里坐卧起行並不曾受懷孕之累,然而當劉秀終於發現我隱瞞不告的秘密時,一向好脾氣的他卻因此動了肝火。

他想將我遣送回雒陽皇宮安胎,我死活不肯,咬牙說道:「你在哪,我在哪……我哪都不會去,只要你留在這裡一天,我便陪你一天!」

劉秀下詔隗囂,招其投降,然而隗囂仍是執迷不悟,負隅頑抗。這一次,向來溫柔的劉秀卻狠心的下了誅殺令——陣前斬殺隗囂的兒子隗恂,以儆效尤。與此同時,他命吳漢、岑彭帶兵包圍西城,耿弇、蓋延帶兵包圍上邽。

隗囂被圍困成籠中之鳥,只得做著最後的垂死掙扎。

攻打隗囂到了最後的緊要關頭,整個夏天都耗在兩軍的攻防拉鋸戰中,眼看勝利在望,壓在我心頭的陰霾也終於稍稍放下。只要這一戰能一舉滅了隗囂,收復隴西,那麼班師回朝之日,便是天子揚威之時。

到時候,我倒要看看大臣們還有何質詞!

轉眼到了八月,這一日午睡小憩後,我依舊伏案整理著我的《尋漢記》,這些年不停的寫著自傳,記錄著自己生活在漢朝的所見所聞,感悟的點點滴滴。迄今為止,這部手札已經累計二十餘萬字,所用簡牘堆滿了西宮側殿的整整兩間房室。

寫這東西沒別的好事,倒是讓我的毛筆字增進不少,也讓我對小篆、隸書熟識良多。一開始我是不會寫隸書,所以滿篇大多數都用楷書簡體字替代,到後來我會寫的隸書字越來越多,字跡也越寫越漂亮,我卻反而不敢再用隸書寫下去了。

我怕劉秀看懂我在寫什麼,這部東西就和我的私人日記沒什麼區別,如果被他窺探到一二,豈不糟糕?所以寫到後來,反而是滿篇的楷書簡體字。放眼天下,我想這部《尋漢記》除了我自己,再無第二人能讀懂。

寫得雖多,但真正去讀的時候卻很少。更多的時候,它像是一種發泄,過往的十多年,是用血淚交織成的一部辛酸歷程,翻閱的同時會讓我再度品嘗到心碎的疼痛。我其實是個很懦弱的人,所以只敢奮筆疾書,卻不敢捧卷重讀。

午後有些氣悶,我寫一段發一會呆,腦子裡回想著劉秀得知我懷孕隱瞞不報時,又驚又惱的表情,不禁心中柔情蕩漾,長長的嘆了口氣。

正咬著筆管發獃,尉遲峻悄沒聲息的閃身進來,躬身呈上一片木牘。

我隨手取過木牘,匆匆一掃,驟然間胸口像是挨了重重一錘,悶得我連氣都透不過來。

抓握木牘的手指不自覺的在顫抖,我抬眼看向尉遲峻,他的臉色極端難看,啞聲說:「已經查實,此事千真萬確,禍亂髮生得十分突然,令人措手不及。潁川以及河東兩地的影士差不多時間得到的消息,想必要不了多久,陛下也會得到八百里加急奏報……」

「啪!」木牘跌落案面,我撐著案角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麼總是忐忑難安了,我一味的只想到收復隴西,剿滅隗囂,想著只要此戰勝,則百官平。不管之前官吏們對我的隨駕從征抱有多大的怨懟和不滿,只要戰捷班師,一切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是我想得太天真,還是多年的安寧讓我的警覺性大大降低?

我怎會遺忘了朝政後宮的爾虞我詐、你死我活的鬥爭,比之戰場殺伐,更為慘烈的事實呢?

就在劉秀即將收復隴西之時,幾乎在同一個時間,潁川郡盜賊群起,攻佔屬縣,河東郡也發生叛亂。潁川郡、雒陽、河東郡,這三地幾乎是在一條直線之上,潁川距離雒陽五百里,河東郡距離雒陽同樣五百里。距離京都如此之近,且如此的巧合,同時發生禍亂,京師騷動,勢在必然。

「可查得出,幕後究竟是何人在挑唆?」錯失先機,我現在能做的,僅僅是亡羊補牢。

「還在查,但是……」他輕輕噓氣,「禍亂髮生得雖然突然,卻不像是臨時起意,倒像是事先籌備好了的。如果真是這樣,只怕我們很難找出疏漏,查到幕後之人!」

我頹然的閉上眼,心底一片悲涼。

果然是一招錯,滿盤皆落索。

查與不查,其實都是多餘,有證據又如何?沒證據又如何?

真正狂妄自大的人是我才對!我低估了對手,其實從我不顧眾人反對,招搖的站在劉秀身邊,搶了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