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亡命天涯兩相依 五、亡命

劉秀北上的下一站是真定所轄射犬城。

臨近年關,元日將至,即便困苦如我們,也或多或少的沾了點新年的節氣,大家在射犬奔忙之餘不自覺的臉上帶起了笑容。

我訓練的五十名騎兵也開始似模似樣,我心有所慰,只是時機未到,仍是不便拿出來與人炫耀。

然而事情並不如我們所想的那麼一帆風順,大年將至之際,一個措手不及的變故驚雷般砸向我們每一個人。

我們前腳剛離開邯鄲,後腳那個奸險歹毒的小人——趙繆王之子劉林便率百騎兵卒馳入邯鄲城,進駐原趙王宮殿,擁立了一個叫「劉子輿」的傢伙為天子。

劉子輿封劉林為丞相,拉攏了趙國大姓豪族,封李育為大司馬、張參為大將軍,杜威為諫議大夫,李立為少傅。

這一切的變故,我們這批更始漢朝的使者一概不知,直到更始二年正月初一,劉子輿命少傅李立起草檄文,分遣使者,徇下幽、冀各州,移檄郡國,我們才慢半拍的驚醒。

「制詔部刺史、郡太守:朕,孝成皇帝子子輿者也。昔遭趙氏之禍,因以王莽篡殺,賴知命者將護朕躬,解形河濱,削跡趙、魏。王莽竊位,獲罪於天,天命佑漢,故使東郡太守翟義、嚴鄉侯劉信,擁兵征討,出入胡、漢。普天率土,知朕隱在人間。南嶽諸劉,為其先驅。朕仰觀天文,乃興於斯,以今月壬辰即位趙宮。休氣熏蒸,應時獲雨。蓋聞為國,子之襲父,古今不易。劉聖公未知朕,故且持帝號。諸興義兵,咸以助朕,皆當裂土享祚子孫。已詔聖公及翟太守,亟與功臣詣行在所。疑刺史、二千石皆聖公所置,未睹朕之沉滯,或不識去就,強者負力,弱者惶惑。今元元創痍,已過半矣,朕甚悼焉,故遣使者班下詔書。」

這份詔書通過層層傳看,最後遞到我手裡,我瞪著它看得滿頭大汗,卻半天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再抬頭看劉秀劍眉緊鎖,一言不發,鄧禹、馮異等一干人等皆是面色鐵青,如喪考妣。

「這個劉子輿又是什麼來頭?」我明知不該問,卻還是小心翼翼的問出了口。

如今不比看陰識給的密函諜報,這道檄文詔書上通篇官話,且用的字體還是篆書,我就算能看懂幾個字,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沒人理會,堂上的氣氛靜得嚇人。

過了一會兒,馬成跳了起來,居然附和著我的話嚷道:「就是!這道帛書上到底寫的是什麼?你們識文斷字的看懂了也不加解釋,坐在那哭喪個臉,真是讓人干著急!」

一席話自暴其短卻絲毫不覺愧疚,要不是現在的氣氛實在不宜打趣,我早笑倒了。

傅俊、王霸、臧宮等人面上皆是一紅,想來他們也是識字不多,武功是有的,只是文墨卻和我一樣不太通,勉強認得幾個字的,平時還能糊弄過去,可真碰上長篇大論的文章,卻都是半瓶子醋,空晃蕩。

「詔書上說,劉子輿乃是漢成帝遺留在民間的子嗣!」終於,馮異艱澀的開口,他身為主簿,即使劉秀不開口解釋,他也有本份得把話交代清楚。「當年成帝時期飛燕、合德淫亂宮闈,殘害宮中子嗣,即使僥倖孕胎的宮女也無一倖免……」

我眼眸一亮,這個典故我知道,各種各樣的電視劇把這個故事都給拍爛了。後世所謂的「環肥燕瘦」的成語正是打這兒起的,漢成帝劉驁最後死在了趙合德的身上,精盡人亡,也算是開創了一代帝王史篇。因為他被趙家姐妹折騰得無子,最後只能立弟弟定陶王劉康的兒子劉欣為帝。這個劉欣也不簡單,正是玻璃的鼻祖,始創「斷袖」美譽的漢哀帝。

「漢成帝何來的子嗣?若有子嗣,當年皇室早翻找出來立做天子了。成帝薨了已近三十年,如今死無對證,信口雌黃,豈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跳出來說自己是帝王之後?」劉隆不滿道,「我劉姓宗室的血統豈容他人胡亂玷污?」

「就是,之前也曾有人說自己乃是劉子輿,結果被王莽殺了。怎麼如今又冒出個劉子輿,誰知真假?」

眾人七嘴八舌,鄧禹犀利的切中要害:「河北豪強擁兵自立,本就只是需要一個名目罷了。這個劉子輿是真是假對他們而言並無多大區別……倒是我們,晚了一步!」

眾人一凜。劉林舉著劉子輿的名頭傳檄天下,動作之快的確是我們這群人無法想像的,劉秀之所以到河北來,為的就是招攬這些擁兵自立的豪強,讓他們歸順大漢,如今才走了沒幾站路,居然跑出個劉子輿,搶先把人都拉了過去。

這是河北,是人家的地盤,等劉子輿勢力坐大,又豈容我們在他地盤上搶人?

劉隆道:「邯鄲本是趙國都城,漢初高祖寵幸戚夫人,封子劉如意為趙王,重在邯鄲建造王宮。大司馬原是帝室後裔,入住王宮本無可厚非,但大司馬尊禮,以『非王者不能居王宮,居王宮乃僭越』為由反住館舍,那劉子輿是什麼東西,竟敢鴆占鵲巢,實在讓人著惱!」

這種話題多說無意,再抱怨憤慨又如何?現在人家占也佔了,天子也做了,還怕你在這裡氣得跳腳嗎?

我冷冷睃了在場眾人一眼,一群人都閉口不語,臉色說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這次真是吃了信息閉塞的啞巴虧,太大意了。我再一次深刻體會到了陰家情報網的重要,長期的收到最新情報,讓我早有了依賴性,這會兒陰識說撒手就撒手,果然剎那間我成了瞎子。而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河之北,劉秀他們這群人就算再聰明,也不可能料事如神。

我長嘆一聲,從席上站了起來:「那還等什麼?天上不會掉餡餅,趁著人家還沒追過來,趕緊收拾包袱跑吧!」

「你說什麼!」馬成拍案而起,額上青筋跳動。

「說什麼?說的大實話!就憑我們這麼點人馬,是夠人家打,還是夠人家殺?」

「豎子大放闕詞,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你拿過刀沒?殺過人沒?打過仗沒?」

我秀眉一挑,在場熟知我來歷的人全都緊閉著嘴巴不吭聲,一些不清楚的卻跟馬成一樣打心眼裡瞧不起我,冷冷的斜眼輕視。

我正要發作,劉秀突然站了起來,他這一起身,身側馮異、鄧禹、堅鐔等人也紛紛起身。

「回去收拾行禮,整隊連夜出發!」劉秀聲音雖低,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儀。越到緊要關頭,他內在的那股狠勁才會爆發出來,一改平時溫柔軟弱的模樣。

馬成顯然還不太適應劉秀另類的說話方式,愣了半天,嘴巴動了兩下,終於垂下頭:「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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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難測,前一刻還風光無限、前途光明的大漢使節頃刻間變成落荒而逃的狼狽之身。劉子輿不僅控制了邯鄲以及周圍許多地盤,甚至懸賞十萬戶要取劉秀項上人頭。

這個劉子輿還真是看得起劉秀,當年王莽恨極劉縯之時,開出的天價懸賞也不過五萬戶食邑,他倒好,為了殺一個小小的漢朝使節,居然開出翻倍的天價之中的天價。

這裡頭肯定少不了劉林那痞子使壞的份。

正月初三,我們趕到了盧奴城。

自劉子輿稱帝的詔書傳檄各郡之後,得到訊息,且投靠歸附邯鄲政權的人越來越多,我們已經不敢隨意跑哪個城池亂鑽了,萬一不小心鑽進敵方的套子,那可就真鑽進了老鼠籠子,死路一條。

面對此情此景,大家開始商議要不要考慮往南撤,河北看樣子很難再待下去了,而且僅憑我們這點人根本不是劉子輿的對手,除非洛陽肯出兵打邯鄲。

不過劉玄這會兒大概正忙著遷都長安,根本顧不來河北這邊的動向。等他把政權搬到長安,那麼對於邯鄲而言,真可謂鞭長莫及,白白把大好屏障讓與他人。

雖然大家都閉口不說,但彼此卻心照不宣,目前形勢下我們其實已相當被動,狼狽得猶如喪家之犬——我們的確是更始帝放到河北的一隻忠犬,只是現在河北不好混,劉子輿開始打狗,我們的主人卻對我們不聞不問,任憑我們一路東躲西藏。

這一路上不斷有士兵吃不了苦,或者眼見前途未卜而逃跑,我們好不容易在鄴縣招募到的一千多人,到達薊縣的時候只剩下三成不到。

一切又給打回原狀,仿如渡河之初,只是那時候的情勢即使艱難,至少安全還是無虞的,現在呢,劉秀從一支績優股驟然變成一支連連跌停板的崩盤股,前景堪憂。

不過也有例外,在眾人紛紛逃離的時候居然有人孤身前來投效,這是件讓人感到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所以當那青年風塵僕僕的衝進館舍謁見劉秀時,一大幫人驚弓之餘把他當作邯鄲的細作,結果起了衝突。

等我出大堂,馬成、祭遵、傅俊、堅鐔……一干人等皆躺在了地上,我再一掃眼,居然在地上還發現了王霸。

這會兒還好好的直立站著的就只有遠處躲大樹底下瞧熱鬧的馮異,銚期正跟那青年在動手,不過看那青年的身手靈活,武藝絕對在銚期之上,銚期所仗的不過是膂力和蠻勁,勉強還能支撐片刻。

「住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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