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化險為夷出絕境 七、遊戲

新朝地皇四年、漢朝更始元年九月,漢兵直逼京都長安,新朝已無兵可遣,王莽只得大赦城中囚犯,發放兵戈,歃血為盟,然後令自己的岳父史湛帶領這支由囚犯組成的烏合之眾出戰。行至渭河,未等兩軍交戰,犯人出身的士兵們便一鬨而散,逃得不剩一人。史湛成了光桿司令,只得轉回。

漢兵對長安發起猛攻,兵破宣平城門攻入,長安人朱弟、張魚趁機拉了城中百姓,操戈響應,進逼皇宮,一把火燒了王莽居住的九殿明堂,火勢延及未央宮。

王莽避火帶著璽綬逃到宣室前殿,結果被商人杜吳趕到殺之,繳了璽綬,東海人校尉公賓斬下王莽首級,其他人為了爭功,搶奪屍體,節解臠分,爭相殺者竟不下數十人。

沒想到一代梟雄的王莽,最後竟落得死無全屍。

新朝完蛋了,公賓把王莽的首級給了校尉王憲,結果王憲趁著漢軍大部隊還未抵達,竟自稱起漢大將軍,公然入住東宮,穿王莽的衣,乘王莽的車,甚至還玩起了王莽的女人,儼然把自己當成了新一代的王莽接班人!

這等得意忘形的下場自然可想而知,等李松、鄧曄、趙萌、申屠建等到趕到長安,當即以王憲得璽綬不獻為由,治以大不敬罪,把他給當場處斬。

王莽的首級不日內送至宛城,如今府衙內的劉玄指不定已經樂開了花,更始漢朝上上下下的群臣們估計已經在構想如何進駐長安了。

「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劉秀顯得興緻頗高:「定國上公在洛陽生擒王莽太師王匡,斬之。陛下聞訊十分歡喜,是以晚上設宴,為此次大捷慶功。」

漢朝定國上公是王匡,王莽太師也叫王匡,不知道被一個與自己同名同姓的人砍掉腦袋是何感想。我欷歔一聲,心有所感,不禁好奇的問道:「據說王莽的首級被懸於圜闠,百姓爭相圍觀,唾罵之餘甚至還拔去了他口中舌……這事是真是假?」

說話時我盡量控制自己情緒,把語調放得極穩,可心裡卻對這樣落井下石般的泄憤行徑大大瞧不起。劉玄命人將王莽首級懸掛在人多的市集之中,無非就是向世人炫耀他的勝利,同時豎立他的天子之威。

劉秀並沒有馬上回答我,他一邊解下頜下的纓子,一邊轉過身來面向我。

我被他異樣的目光盯得一愣——雖說外表看似並無多大差異,但是相處日久,我早摸透劉秀的一些細小習慣,但凡他不說話,眼珠子一動不動的盯著人看,哪怕臉上笑得再天真無邪,也准沒好事。

「唔。」他輕輕應了聲,眼瞼低垂,若無其事的解下頭冠。

我猛地踮起腳尖,將他的髮髻扯散,烏黑的長髮瀑布般披散下來,劉秀含笑再次轉身。

「說實話!你答應過我要說實話的!」

「我沒對你說假話……」

「可你肯定也沒說出全部的真話!」

他再次無奈的瞥了我一眼,我的固執也許真的讓他很頭痛,但我就是如此認死理,不打破沙鍋問到底絕不罷休。

「宛城百姓不止將其舌頭切了,還把它給分吃了……」

我目瞪口呆,剎那間思維停頓,風化成石。

他頓了頓,嘆氣:「這是全部的真話!」

我趔趄的退後一步,胃裡一陣噁心。勉強忍住胃裡的翻騰,我憋住一口氣,癟著嘴不說話。

劉秀倒了杯水遞給我,眼神半是憐惜半是無奈:「有時候何必非得知道得那麼清楚呢?」

我啞口無言,就著杯口慢吞吞的喝水。腦子裡忽然回想起劉伯姬出嫁前對我說的那番話來:「……你有一顆七竅玲瓏之心,然而我寧願你有時候糊塗些,把事情想得簡單些,那樣你和三哥相處,會比現在更幸福許多……」

何必執著?!

何必……

目光稍移,落在那滿摞牘簡的書案上——陰識送來的資料裡邊也是避重就輕的沒有寫得太詳細,只是含糊的一筆帶過此事。

其實他們的用心和劉秀一般無二,我又何必非固執得問出個子丑寅卯來呢?

劉玄這個皇帝越做越有模有樣了,雖然宛城的府衙作為行宮暫住,地方略略偏小了點兒,不夠氣派,可是漢朝封賞的官員們按品級倒是一個不少。

男人們去堂上飲宴,女人們則屈於堂下,女眷中的帶頭人物正是劉玄之妻韓姬。劉玄雖然稱了帝,卻並沒有把這位原配立為皇后,如今漢朝上下見了她皆稱呼一聲「韓夫人」。

當然她這個「夫人」之名和我那個「劉夫人」的身份就品級和地位而言是絕對不可同等而喻的。按照秦漢時期後宮的品級劃分,可以分為八等,即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皇后乃是正妻,按我的個人理解,她這個「韓夫人」少說也是個貴妃級別啊。

只是……按漢代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而言,貴妃再尊貴,也不過是個妾室而已,如果僅從尋常夫妻婚姻的定義考慮,她這個韓夫人還遠不及我這個劉夫人來得體面。

韓夫人雖說不上絕頂美艷,倒也是個說話乾脆,做事潑辣幹練的女子,瞧她喝酒跟喝白開水似的爽氣,真是一點不輸於男子。

其實我也好酒,可是在這麼多人眼皮底下我還是懂得收斂的,所以只是象徵性的喝了兩杯,便伺機找個借口離席了。

府衙的住處雖不大,可劉玄夫婦入住後,倒是把花園重新修葺了一遍,秋夜落葉繽紛,踩著厚厚的樹葉漫步,倒也別有一番情趣。

我在曲廊里隨意揀了塊大石頭坐下,心裡琢磨著等劉秀散席後,我和他一塊兒回家。

夜涼如水,秋風徐徐送吹拂在我臉上,這一年的秋天也即將過去,馬上就會迎來寒冷的冬天,然而我回去的征途還很久遠、漫長……不知是何年……

「窣!」身後有細小的聲音突然響起,我警覺的回頭,不期然的對上一雙毫無光彩的黑瞳。

驚嚇之餘我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坐姿,敢在這個時代坐在石頭上的人,別說女人,就是男人裡頭也找不出幾個來。我忙利索的站起,挺直了背,恭恭敬敬的拜禮:「賤妾叩見陛下!」

手肘上一緊,劉玄托住我沒讓我跪下去:「朕刻意放慢了腳步,卻還是驚擾了你。」

「是賤妾失禮。」

他擺擺手,顴骨微微泛出酡紅色,呼吸間滿是酒氣:「朕來問你,朕若是入長安定都,天下皆服否?」

「陛下乃是天之子,定都長安,匡複漢室江山,民心所向,眾望所歸!」我低著頭,盡量使自己的語氣顯得百分百誠懇。

劉玄沉默片刻後,呵呵呵的笑了起來:「果然有長進。」

我心中一凜,頭垂得更低,恨不能把腦袋頂到他鞋面上去。

他從我身邊繞過,突然往我剛才坐過的石頭上一坐,大馬金刀的模樣委實讓我差點眼珠脫眶。

「陛……陛下……」

他可是天子,九五之尊,形象威儀可是頭等重要,這副樣子若是被人看到,那還得了?

他向我招手,嘴角含著笑,眼眸中有絲朦朧的醉意:「今天再給你上一課……」

我心中警鈴大作,偏又不能當面頂撞他,只得笑著應付:「陛下但有教誨,賤妾自當聆聽。」

他哧然一笑:「你大哥陰識,朕有意提拔於他,你說朕該賞他個什麼官做才能真正物盡其用?」

「大哥出身寒微,文未得入太學,武未能馳疆場,陛下如此抬舉賤妾娘家,賤妾已是感激涕零,如何敢向陛下爭要官職?」

「嘖嘖,這說話的口氣……倒是與陰識如出一轍,真不愧是兄妹倆。」他頓了頓,抬頭望天,「陰識打的什麼主意,別以為朕不曉得。你說朕乃眾望所歸,只怕未必,遠的不說,就說你大哥,他心裡對朕便未必是全心全意。」

這話說得重了,我嚇得背上滾過一陣冷顫,忙跪下拜道:「大哥對陛下絕無二心,望陛下明鑒。」

「陰識是個人才,朕顧惜人才,也不會濫殺無辜,否則開了這個先例,像鄧禹、庄光這般的能人隱士愈發不肯歸附,於朕所用了。你大哥不過是跟朕耍些皮賴的小心眼罷了,他還不敢公然與朕為敵。」他冷冷的乜了我一眼,如冰般銳利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慄,「聽說當初你執意要嫁劉秀,你大哥不允,甚至在家裡打了你?你可對他報有怨懟之心?」

「父親不在,長兄如父,婚姻原當由兄長作主,是賤妾無禮,不敢心生怨懟!」這算哪門子的八卦謠言?傳到劉玄的耳朵里,怎麼版本進一步升級,居然變成了陰識痛打不爭氣的妹妹?

「陰識當真打了你?」

「呃……」

「這些小伎倆糊弄旁人倒也使得了。」他從石頭上站了起來,拍去裳裾上的落葉,「他若當真執意反對,何必打你,只需緊閉陰家大門,不讓劉秀踏足陰家門檻一步即可。如此惺惺作態,不過是做給朕看的,好叫朕明白他與劉秀面上不和罷了!」

我打了個冷戰,一陣風吹來,背上才出的汗水透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