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特別要好的朋友,住在法國。我們去法國時,他們對我們照顧得無微不至。每一次度假的時候,他會把我們的車租好,開著來接我們,每天早上起來給我們煎雞蛋,把所有的垃圾收拾好,碗櫃收拾好。他對周圍的人也很有禮貌,乍一看這人真是無可挑剔,他還是博士,家庭背景也非常好。但這麼個完美的人,就是不能開車,只要一開車就開罵。每次一上車他老婆就說他,你少說兩句。而且他每次租車都要租一個速度比較快的車,把汽車開得飛快,衝到別人的車後就罵別人開得慢,罵髒話,粗野得不得了。簡言之,他一上汽車就變成一個粗野而壞脾氣的人,但一下車,又是一個非常好的人。
我就回去琢磨這事情,汽車怎麼把人變成這樣子了呢?我想,人在自然情況下可能是處於一種習慣了的平常狀態中,他覺得安寧,而上了汽車,速度快了,大腦跟速度不和諧了,頭腦中就比較亂,一亂語言就亂了,等到一下車,又是平常的動作和力量,所以又恢複了正常。所以我覺得對人類來說大腦駕馭身體比較容易,駕馭肢體同時又要去控制機器就比較困難了。
人類最善於發明工具,汽車是其中一種。通常我們通過製造和控制機器來獲得力量,獲得生活的便利,但現在看來,工具反而控制了我的朋友。仔細一想,像我朋友這種被工具所控制的人還不在少數。拿著手機的,發簡訊上了癮,甚至打攪別人的休息。有一天半夜兩點,我收到一條熟人的簡訊,上面寫著:姿勢不對,起來重睡。對著電腦上網的,不分白天黑夜,化一個名,在網上造謠、謾罵。再仔細想想,這些朋友的情形也不是被工具所控制,而是利用工具的便利性,將自己惡的一面誇大變形到了極致。
一個人坐在汽車裡,拿著手機,對著電腦,他其實都是孤獨的,那時候只有所謂的自我。自我控制著某個工具,他感覺到自己很強大。他頻繁地體驗這種強大,感覺過癮極了。等他覺得獨自體驗不夠的時候,他就要把這種體驗向其他人表現了。有些開著車的人,故意衝到積水裡,讓積水濺起來,濺到路邊人的臉上,他感覺很快樂。這是一種不道德的快樂,說到底還是自我的魔鬼作怪。如果他這時候手裡有一顆核彈頭呢?這可不得了了。
其實動物都會使用工具,比如猴子就知道用石頭敲開核桃,但人類將工具的使用發揮到了極致。懶得走路,人們坐車;要去遠處,人們坐飛機;進行複雜的計算,人們使用電腦。這些工具令普通人越來越依賴工具,依賴發明工具的人。一旦那些天才的工具製造者有了壞心可不得了,他可以統治我們。外國就有一些科幻片,講一些科學壞人,天才得不得了,利用科學技術進行獨裁統治。這說遠了,在現實中,因為科學帶來了大量人們需要的工具,科學的地位由此上升到一種絕對高的位置,現在人們崇拜科學和原來人們崇拜耶和華差不多了,講什麼都要以科學為標準。
科學帶來的進步主要是物質進步,但精神的進步卻落後了,這很危險。我那個在法國的朋友無法控制汽車,就是因為機器的力量遠遠大過了他的精神力量。大腦作為我們精神力量之源,可以控制四肢,但同時控制四肢再控制汽車就不行了。所以大腦會給他一個煩躁的信號,表明危險。每當我們感覺煩躁,就是大腦給我們亮起的紅燈。
科學家已經發現,我們的大腦不能控制我們現在所擁有的複雜工具了,於是想發明人工大腦來幫我們控制這些工具。他們想由工具來控制工具,等他們實現了這個願望,這個世界就變得與我們人類沒有關係了。想想看,一個超級電腦,控制著一大堆機器人,他們自己管自己,把什麼都幹完了,我們人幹什麼呢?我覺得我還是需要從工具手中搶回來一些事情自己做,比如讀書,不能讓工具把這點樂趣也給剝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