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相殘 四十四、男人四十

每年大年初一,趙紅兵家都是全市最熱鬧的家。但今年,不一樣。

直到早上9點,趙紅兵家樓下才來了第一輛車。那車是賓士。賓士上就下來了一個人,步履有些蹣跚。他真的已經老了,五十多歲了。他本來還沒這麼老,15分鐘前還沒這麼老,只是他在興緻勃勃趕來趙紅兵家拜年的路上,接到了一個電話。這個電話,讓他老了,讓他每邁出一步,都覺得腳下有千斤重。

敲開了趙紅兵家的門,這個老頭沒看見高歡,沒看見五妹,更沒看見趙紅兵,只看見了李洋,還有那群在趙紅兵家客廳嬉戲的孩子。

「劉大爺來嘍!劉大爺過年好。」張岳的兒子喊。

劉海柱想掐掐張岳兒子的臉,伸出了手,又縮了回去。

「劉大爺,我爸什麼時候回來?」李四姑娘烏黑烏黑的眼睛盯著劉海柱。

看著這雙黑亮的眼睛,劉海柱喉頭有些哽咽。

「我爸什麼時候回來?我媽呢?」

「你爸爸出差了。」劉海柱強忍著悲痛說。

「劉大爺你撒謊,我爸爸說好了回來要教我吹口琴。」

「劉大爺也會……劉大爺教你吧。」劉海柱極力控制著情緒,呼吸有些急促。

「我不要你教,我要爸爸教。」

「劉大爺教你,聽話,劉大爺教你。」劉海柱抱起了李四的姑娘,鼻子一酸,兩行濁淚終於淌了下來。

劉海柱聽見有人敲門,趕緊擦乾淚水,拉開了門。

劉海柱看見了一個和他一樣的紅著眼睛的人。這雙眼睛的主人同樣步履蹣跚,臉上掛滿了疲倦。他的眼睛在過去小四十年里幾乎整日都炯炯有神,但今天,黯淡得沒有一絲生氣。

「小申,一夜沒睡吧?」劉海柱問。

沈公子木然地點了點頭。

雖然沈公子也被警察帶走了,但他是最早被放出來的人之一。沒案底,沒參與,有關係,自然很快就被放出來了。

沈公子抬頭看見了李洋,心中又是一陣悲涼:從今天起,這世界上,寡婦又多了倆。

昨天熱熱鬧鬧聚在一起的四個最好的兄弟的女人,現在只有一個人的男人在外面了。沈公子肩上的擔子忒重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沈公子確實有點兒脆弱。或許他本來沒這麼脆弱,但到了四十歲忽然變得脆弱了。他都不敢看劉海柱懷裡的李四的姑娘。據說,他之後好久都不敢去看李四的女兒和五妹。

沈公子要努力活動,爭取把趙紅兵等人早點兒弄出來。現在不比當年,這麼一大攤子事業,這麼大一個公司,這麼多兄弟的遺孀和幼子,沈公子心力交瘁。

那些日子裡,沈公子每日都大醉而歸。不知道是撈人辦事兒必須得喝那麼多,還是他就想把自己灌醉。

那些日子裡,沈公子晚上喝酒,白天發獃。他那油嘴滑舌好像生鏽了。

十幾天後,丁小虎、袁老三等人都被放了出來,可趙紅兵還在裡面關著,費四和小紀也沒能出來。

有人放出風來了:這次趙紅兵肯定要在裡面蹲幾年了。雖然他沒直接開槍,但他始終在參與這件事兒,誰也救不了他。

據說,看守所里的趙紅兵比沈公子還消沉。沈公子不但給他卡上打了很多錢,而且連看守所的廚師都疏通了。趙紅兵在裡面吃26塊一盒的盒飯,總是滿滿的大肥肉片子,那肥肉片子都溢出飯盒了。

可趙紅兵多數時候都不吃,即使是吃,也總是吃幾口就放下,然後開始長時間發獃。李四的死對趙紅兵的打擊遠比張岳的死大得多。因為趙紅兵對張岳的死,早有心理準備。

看守所的負責人開始以為趙紅兵要絕食自殺,還派人問趙紅兵。

「老趙,有啥要求嗎?」

趙紅兵搖搖頭,不說話。

「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你又沒犯多大的事兒。」

「……」

「能判你幾年啊,不至於這樣……」看守所的人寬慰趙紅兵。

「……」

「你看你,社會上都說你這人心寬,你現在咋這樣呢?」

「我那卡上有多少錢?」趙紅兵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呵呵,你的卡破記錄了,快200萬了。這錢都是誰給你打的啊?你得怎麼花啊?」

「社會上的朋友唄,我想洗熱水澡。」

「這……」

「我說我想洗熱水澡。」

「你的意思是?」

「拿這些錢給咱們看守所都安上熱水器吧!反正錢也花不完。」

「啊,哈哈,那敢情好!我跟領導說說。」

還別說,沒多長時間,趙紅兵還真洗上了熱水澡。

沈公子聽說趙紅兵在看守所里洗上了熱水澡,臉上多少有了點兒笑的模樣。

兩個月後,再次跑路到廣東的王宇被逮捕。

三個月後,跑路在北京的馬三被逮捕。

幾乎在馬三被捕同時,沈公子聽到一個消息:袁老三在家自殺了。而且死法很蹊蹺:把襯衣拴在了自己家二樓窗戶的鐵欄杆上,自己弔死了。據說是嗑藥嗑多了。

用繩子上吊的聽說過很多,但用襯衣上吊的基本沒聽說過。

十幾天後,沈公子又聽到了袁老三之死的另一個版本:袁老三多年吸毒,精神嚴重不正常,只要一回家就打爹罵娘。那天,在袁老頭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拿著袁老三的衣服和袁老三的媽媽一起,親手勒死了這個兒子,然後對外聲稱是自殺。

當然,這只是坊間的傳言,袁老頭當然沒被逮捕。袁老頭活得究竟怎麼樣,可能只有袁老頭自己心裡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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