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大哥 二十、懸案

二虎砍了王宇的當天晚上,躺在家裡就被人黑了。究竟是誰黑的他,到現在還是個懸案,雖然當地的江湖中人甚至市民都知道是誰幹的。

當然這怪事是有原因的:二虎被嚇破膽了,清醒以後警察無論如何問,他都不說,堅決不說。

據說,二虎是在當地那個最著名的垃圾場被一個拾荒的老太婆發現的。那垃圾場就是九寶蓮燈家旁邊的那個。

那天清晨,這老太婆在垃圾場中發現了一個東北常用的能裝200斤大米的黃色大麻袋。大麻袋不但輕輕地蠕動,而且還帶著血,老太婆就報了案。

麻袋裡裝的人是二虎。據說二虎從麻袋裡被拉出來時,就是個血葫蘆,身上沒一處完好,全是紫紅色的血痂。他渾身幾十處刀傷,但普遍不深。他身上還有無數處被鈍器擊傷的痕迹,而且,被鈍器擊中的部位也全都不致命。其中,膝蓋被鈍器砸得粉碎。據說,那是被貌似鎚子的東西砸了無數下的結果。

警察往外拉二虎的時候,拽的是胳膊。結果警察一拽,發現跟拽著根麵條似的,綿軟無力。原來他胳膊粉碎性骨折了好幾處——二虎算是廢了。

這懸案至今還是個「未解之謎」,其中有個情節連二虎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咋回事兒。後來,這情節就越傳越玄。

據說當夜,二虎在趙紅兵的公司「囂張」了一圈以後,和同夥們在離家不遠的一個粥城簡單地吃了點兒消夜。他的同夥都怕他出事兒,一直把他送到了家門口,他家在五樓。大家都親眼看見二虎進了家門,而且還把防盜門給反鎖了。

問題出來了,門都反鎖了,人是怎麼進去的?

公安局的人說:就二虎家這反鎖的防盜門,全市歷史上能把它無痕迹打開的只有二東子,連當年的大民二民都沒那能耐。但是人家二東子早就「洗手」了,而且二東子是李老棍子的手下,怎麼可能幫李四幹活呢?

難道是從窗戶飛進來的?二虎家小區的房子在東北也得算是最土的了——外立面貼了光溜溜白晃晃的鋥亮的瓷磚,就這光溜溜的瓷磚牆,有人能從窗戶外爬進去?

所以有人開玩笑說:二虎是被蜘蛛俠給黑了。

這笑話以訛傳訛,最後傳得好像二虎真的是被蜘蛛俠給黑了一樣。

據說,多年以後,只能以輪椅代步的二虎曾在一次酒後跟別人說:「你們誰死過?哥們兒我就死過一次。就我腿斷的那次,鎚子砸完就是一刀,一刀完了再一鎚子,真想自己快點死了。我以為咬斷舌頭就能死了,結果咬舌根本沒法死,操!」

「你是怎麼被人綁出去的?」

「不知道……」二虎一臉茫然。

「怎麼可能?」

「真不知道!」

沒人敢再問了,再問二虎該惱了。大家也看出來了,二虎是真不知道。

這是後話,暫且不提,且說就在王宇被砍、二虎被黑的第二天早上,趙紅兵帶著先兒哥見到了李四。

據先兒哥說,那天,是他終生難忘的一天。這句話乍一聽有點兒像小學生作文,但從先兒哥這樣一個在江湖中摸爬滾打了多年的男人口中說出,卻一點兒也不像小學生作文。

據說,趙紅兵見李四的地方,是在醫學院後面的一家歌廳。那家歌廳又破又小還有些臟,就是個小妓院,只有兩三個包房,基本沒人去那兒唱歌。去那裡的人,應該都是去嫖娼的。但李四居然一大早在那兒一個人弄了個包間唱歌。

歌廳包間的門一打開,煙把人的眼睛嗆得睜不開。李四一個人抽了多少煙?

整個包間一片漆黑,又重又厚的窗帘被拉得嚴絲合縫,所有光線都來自於包房裡的那個不大的電視。桌子上是數不清的啤酒瓶子,「菜」是一盤瓜子,但這盤瓜子,顯然沒被動過。

李四對進了包房的趙紅兵和先兒哥看都不看一眼,繼續坐在破沙發上自己唱自己的,他唱的是《灰色軌跡》:

〖酒一再沉溺

何時麻醉我鬱抑

過去了的一切會平息

沖不破牆壁

前路沒法看得清

再有那些掙扎與被迫

踏著灰色的軌跡

儘是深淵的水影

我已背上一身苦困後悔與欷歔

你眼裡卻此刻充滿淚

這個世界已不知不覺地空虛

不想你別去……〗

李四又枯乾又瘦小,平時說話聲音跟蚊子似的,但唱起歌來卻底氣十足。雖有些嘶啞,但很有韻味。左手麥克風,右手啤酒瓶,盯著屏幕,唱得投入且認真。

二狗覺得,雖然每個人的性格外在表現都有所不同,但內心的情感與需求卻是相近的。平日看起來永遠開心且開朗的人,或許,會在暗夜裡一個人悶在被窩裡抽泣。他想要發泄,但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來,所以把所有的痛都悄悄地自己扛。而平日看起來沉默陰暗的人,或許會一個人找個沒人的地方大醉,然後放肆、狂野得讓所有認識他的人都驚詫——他也需要表現,也需要發泄。

這個世界,有幾個人不是戴著面具活著?

在城市中找一個偏僻的角落,喝醉,放聲大唱,或許就是李四經常的發泄方式。

這個體重不足120斤,蜷曲在陰暗的歌廳的破舊沙發上,兩眼發直,提著啤酒瓶子拿著麥克風大聲唱歌的人,是誰?

他是這個城市中最有名的江湖大哥之一,以陰險著稱。

他是曾經在廣東拎著一把槍刺擊退了幾十人的悍將。

他是敢用扎啤杯和手槍直接對抗的亡命徒。

他是當地在廣東玩兒得最開的混子。

他二十歲出頭就把這個城市中最大的犟驢老五打得退出江湖。

他還是當年在前線六個人執行一次危險任務後,唯一活下來的一個。

但,就看現在李四的樣子,說他有以上經歷,誰信?那天的李四,完全就是個落魄酒鬼的樣子。

趙紅兵和先兒哥都沒打擾他。先兒哥下去抬了一箱啤酒,啤酒是最劣質的,在歌廳才賣兩塊五一瓶,在這檔次的歌廳也只能買到這種啤酒。先兒哥抬進來,插上門。

此時的李四,還是沒說話,又繼續唱下一首:《誰伴我闖蕩》。當時當地的歌廳普遍還不是自動點唱,所以,李四可能囑咐了老闆把一張碟從頭放到尾,這樣省事兒。

〖前路是那方

誰伴我闖蕩

沿路沒有指引

若我走上又是窄巷

尋夢像撲火

誰共我瘋狂

長夜漸覺冰凍

但我只有盡量去躲

幾多天真的理想

幾多找到是頹喪

沉默去迎失望

幾多心中創傷……〗

唱到一半時,趙紅兵提著一瓶剛打開的啤酒主動和李四撞了一下:「四兒……」

用心唱歌的李四沒看趙紅兵,撞完就一大口把一瓶啤酒幹了。

趙紅兵也幹了,然後又遞給李四了一瓶:「四兒……」

簡單地一撞,李四還是不看趙紅兵,但倆人又幹了。先兒哥在一旁,也跟著喝。

趙紅兵再遞給李四一瓶:「四兒……」

又幹了……

碟放完了,音樂沒了,房間里最後的光線也沒了。黑暗的包房裡,就剩下了三個男人撞啤酒瓶的聲音和咽下啤酒的咕嚕聲。

半個小時過去了,三個人說的話,一共只有倆字:「四兒……」還是不斷重複的。而且還全是趙紅兵遞啤酒時說的。房間太暗,趙紅兵得給個動靜,讓李四知道自己的方位,好伸手過來拿啤酒。

「啤酒沒了吧?」李四終於嘶啞地說了第一句話。

「沒了,我下去再搬一箱。」先兒哥說。

十分鐘後,先兒哥把啤酒搬上了樓。借著開門一剎那的光亮,先兒哥看到了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趙紅兵和李四正在抱著頭哭。

這兩個中年漢子緊緊地抱在一起,淚水滴在對方的脖子上。

瘦小的李四被趙紅兵抱著,像是一個受了欺負的孩子,張著嘴,大口地呼氣,眼淚鼻涕一起流下來,但沒有發出聲音。

先兒哥不知道他倆在哭什麼,但看到他倆痛哭不止,也被其情緒感染,禁不住流下淚來,又不好進去打擾,於是掩門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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