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生存 十三、一物降一物

老古被崩的消息傳到趙紅兵耳中時,趙紅兵和沈公子都已經兩天一夜沒合眼了。他倆沒合眼不僅僅是由於愁張岳的事兒,還有工地的事兒。「事兒」這東西挺有意思,要麼總也不來,但要是來了,就肯定趕到一起。

這事兒證明了:趙紅兵能領導一群桀驁不馴的混子,能團結多個呼風喚雨的江湖大哥,但是他在1998年卻管理不了幾十個民工。

開始二狗也覺得納悶,趙紅兵能在那麼險惡的江湖中玩兒得很轉,為什麼卻栽在了這幫民工手裡?直到最近,二狗才明白,西門慶能勾搭上潘金蓮卻肯定勾搭不上林黛玉,賈寶玉能泡到林黛玉卻未必能搞定潘金蓮。讓政府官員去管理外企肯定難以服眾,讓外企高管去管理政府機構肯定下面會造反。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事情的經過二狗大概還記得:趙紅兵、沈公子等人帶著建築隊做防水防漏之初,工程的進度和質量都可以保證,當時趙紅兵和沈公子自認為這錢賺得已經十拿九穩了。但這次他倆真錯了。錯就錯在趙紅兵不但自己愛面子,而且愛給人面子,儘管對方只是個不怎麼起眼的民工。在開工大概一個多月以後,有一個工人在中午吃飯時自己拿了個暖瓶打水,結果走在路上這暖瓶卻一下炸了。這下可好,這工人腿和腳都燙傷了,燙得這工人不能穿鞋,走路一瘸一拐,每天只能穿雙人字拖鞋,堅持幹活。

在他被燙傷的第二天,趙紅兵和沈公子倆人戴著紅帽子,領著丁小虎等幾個小兄弟,優哉游哉地叼著煙去工地溜達的時候看見了那受傷的工人。

「胡隊長,這工人都燙成這樣了,咋還幹活兒呢?」

「我們這裡是按日記工,他這不算工傷,如果不堅持幹活就不給他記工了。他家挺困難,他干一天就是40塊錢,他不幹了,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去?」

「操,他這樣你也忍心讓他繼續幹活兒?」沈公子不樂意了。「那咋辦,要是沈老闆你出錢,那他肯定啥也不用幹了!好好休息。」胡隊長嬉皮笑臉地說。還沒等沈公子說話,心情舒暢的趙紅兵發話了。

「別說了,什麼工傷不工傷的,都是給我們幹活兒弄傷的。小虎、大耳朵,你倆帶他去醫院,醫藥費咱們出。你看看他那腳,都快化膿了!胡隊長,這工人讓他養好傷,工資照發。錢的事兒你跟沈公子說去!」

趙紅兵以和江湖中人交往的方式和這些建築工人溝通。

按道理說,當工人的遇上這麼容易說話的一個老闆該高興了不是?

事情的發展方向和趙紅兵預料的恰恰相反。江湖中人如果遇到這樣的情況,多數情況下都知道感恩戴德。但趙紅兵和沈公子十分倒霉,他們這個隊中有些建築工人卻認為趙紅兵這樣的行為是傻逼,容易騙。

因為什麼啊?因為從來沒人對他們這麼好過!

他們中間有很多人都不能理解趙紅兵、沈公子那從當兵時就養成的習慣性地為人著想、寬容大度的團隊精神,他們多數都只計算著自己的得失和蠅頭小利。當他們已經習慣了精明的包工頭的苛刻後,忽然遇上趙紅兵和沈公子,他們不認為趙紅兵和沈公子是傻逼,還能認為是什麼?

好戲在後頭。

燙傷事件沒過兩天,又有一個工人手指頭被砸骨折。同理,這工人也休息去了,而且他這真是工傷。趙紅兵和沈公子出了醫藥費、營養費等一切該出的費用,而且還另外出了2000塊錢讓他安心養病。

以上兩個民工的傷都屬實,都是真受傷了。

趙紅兵千不該萬不該在第二個工人受傷後對胡隊長說了一句:「以後你看誰病了、傷了,不用跟我和沈公子一個一個地說了,你看他不行就讓他休息去,工資照發。這活兒這麼辛苦,都是一家老小的,都不容易。你就看著辦吧!」

起初工程的順利進行讓趙紅兵和沈公子二人心情都很愉悅,對胡隊長也比較放心。到了中後期,連沈公子這等精明的人都很少去工地了,畢竟做防水防漏這活兒是個簡單活兒,沒什麼技術含量。趙紅兵和沈公子忒大意了。

直到有一天,沈公子接到了工程監理的電話。

「申老闆,這工程還剩下不到半個月了,能如期交工嗎?」

「能啊,沒問題!」

「呵呵,我看懸,你們抓緊點進度吧!」

「怎麼懸?有什麼問題嗎?」

「你多長時間沒去工地了,申老闆?」

「我媳婦快生了,最近一個多禮拜一直沒去,胡隊長不是在那兒呢嗎?」

「這十來天,你們那活兒根本就沒啥進展!」

沈公子一聽這話,立馬開車去了工地。

到那兒一看,果然如監理所說,過去的一個多禮拜根本就沒進度。

「胡隊長,這怎麼回事兒?」

「流感。工人們都病了,個個發高燒,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人頂班,我也急啊!」

「這事兒你咋不跟我說?」沈公子火了。

「我也不知道工人會病多長時間。沒想到那麼多工人都病倒了,一病那麼長時間……」

「那工程能如期交工嗎?」

「難說。」胡隊長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沈公子肺都氣炸了。胡隊長說是隊長,其實並不是承包者,只是這群工人中領頭的,也是按天拿工資的。沈公子急,人家可不急。「我去看看他們都病成什麼樣兒了!」沈公子去了工人住的臨時搭建的簡易工棚。

一進工棚,眼前的一幕險些讓沈公子氣得跳起來。

只見,工人們仨一群、倆一夥地在工棚的大長鋪上邊打牌邊嚼著花生米大喊大叫地喝白酒呢!

這叫生病?這叫高燒?

聚精會神地玩牌喝酒的工人們根本就沒注意到沈公子掀開門帘走了進來。

「真他媽的給臉不要臉!」沈公子一看全明白了,順手抄起門口一個沒用過的鐵的痰盂就扔了過去。

「咣」的一聲響,工人們一下肅靜了,滿臉愕然地看著怒氣沖沖的沈公子。

「都給我下地幹活兒去!」沈公子難得失態地大吼大叫一次。工人們沒人答話。有些人想下地穿鞋,但是看看旁邊紋絲不動的工友,又停下來了。幾十雙眼睛盯著沈公子。「看什麼看?下地幹活去!聽見沒?」沈公子說。「申老闆,我們都生病了,流感!」沉默的工人中有人發言了,說話這人是個三角眼,一看就是難惹的主兒。

「好,你有流感是吧?你發燒是吧?我現在就帶你去醫院!要是查不出來有病,你知道什麼後果嗎?」沈公子極少恐嚇誰,但是那天他的確火大了。一向驕傲自負的沈公子忽然有了一種被愚弄的感覺,而且愚弄他的是這群看似老實的工人,沈公子實在受不了了。

「我病得下不去地了,去不了醫院了,咋辦?」這三角眼用一種近似嘲弄的目光看著沈公子。沈公子氣得笑了。「好,你下不來地是吧?我找人背你去醫院!」沈公子再沒跟他廢話,轉身出了工棚,馬上就給丁小虎打了個電話:「小虎,多帶倆兄弟過來!這裡有工人病得走不動路了,你們背他們去醫院。」沈公子算是明白了,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還真把沈公子和趙紅兵都當傻逼了。半小時不到,丁小虎帶著二十多號人過來了。「小虎,問問他們去,誰下不來地?誰下不來地你和你的兄弟們把誰背醫院去!」沈公子說。丁小虎帶著西郊這群戰鬥力極強的混子就進了工棚。沈公子蹲在外面抽煙,看著藍天白雲想事兒,沒進去。沈公子剛把煙點著的時候就聽見裡面幾聲大喊大叫,一聽就是丁小虎的嗓門。然後工棚里一通叮噹亂響,再加上鬼哭狼嚎。沈公子還是蹲在工棚門外,安安靜靜地抽煙,一動沒動。當沈公子快把這根煙抽完的時候,以那個三角眼為首的六七個工人滿臉是血跑了出來。

「你們是黑社會!沒有王法了?我們告你們去!」三角眼等人邊跑邊喊。沈公子睜著他那雙大眼睛看著他們眨巴了幾下,然後笑笑,蹲著一動沒動,在地上捻滅了煙頭。兩小時後,勞動局的人來了,找沈公子談話。在丁小虎知道勞動局的人找沈公子談話以後,丁小虎帶著人二話沒說叫了計程車就去了勞動局,在勞動局的辦公室里又削了三角眼等人一頓。事兒是越弄越大了。

趙紅兵正向工地趕的時候,接到了張岳被槍擊的電話。趙紅兵給沈公子打電話讓沈公子去醫院時,沈公子又接到了公安局的電話。

丁小虎等人這下被扔進去了,沈公子也得協助調查。如果不是公安局的領導當年總在沈公子的飯店吃飯,和沈公子混得挺熟的話,沈公子也得進去,而且還得被當成主謀審。

趙紅兵在這邊想著給張岳報仇的事兒。沈公子在那邊愁去看守所撈人和工程的事兒。他倆的事兒又都是共同的事兒。換了誰,誰還能睡得著啊。意外一個接一個,老古被崩了,而且他那倆手下生死不知。趙紅兵和沈公子又到了張岳的病房。「馬三要是打死了人,這事兒可就麻煩了。」

「打死了人他就跑唄,去廣州找四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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