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緣分 四十一、走了一步眼淚掉下來

暫且先按下過度得瑟的范進不表,這年春節時,已經離家大半年的趙紅兵的三姐回來過年了。沈公子心潮十分澎湃。如果這麼容易就忘記,也不會單戀七年了。忘掉一個人談何容易,忘掉一個單戀了七年之久的人,更談何容易。「咱三姐什麼時候來咱們飯店啊?」自從知道趙紅兵的三姐回來了,沈公子每天都這麼追問趙紅兵。「我三姐說過要來咱們飯店嗎?」趙紅兵始終對沈公子打他三姐主意的事耿耿於懷。「她春節回來,你是她親弟弟,她怎麼可能不來你的飯店呢?」如果三姐不來飯店,沈公子還真沒機會見到她。「我姐回來一共就待那麼五六天,過了初五就回去上班了,閑著沒事來咱們飯店幹嗎?」趙紅兵看著小說,帶答不理。「春節期間,咱們全市營業的飯店也沒幾家。你說三姐會不會來這裡吃飯呢?」

「我姐愛在家裡吃,很少出來吃飯,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開的飯店難道就不是她家了?」

「我看書呢,你別這麼煩行不行?」

「我想三姐肯定會來咱們飯店。」沈公子也看出了趙紅兵的不耐煩,但他還是絮絮叨叨說個沒完。人在希望一件事發生時,總希望身邊的人也認為這件事一定會發生。任何人都這樣,即使瀟洒如沈公子,也不能免俗。「你怎麼就這麼確定?」趙紅兵被沈公子煩得樂了,扔下小說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就算她不來看你的飯店,那總也應該來看看我吧?」沈公子聲音不大,居然還有點兒靦腆。

「你和她啥關係啊她要來看你?」

「沒關係。」

「那就對了!知道就好。」趙紅兵又拿起小說開始看了。

「最起碼算朋友吧!」沈公子實在找不到其他的關係。趙紅兵不再理他,自顧自看小說了。「三姐一定會來的。」沈公子自言自語,眼神很憧憬。從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五,沈公子哪都不去,成天在飯店裡待著。兄弟們聚會他也從來都不去,就怕錯過見到三姐。

其實他早已知道,和三姐長相廝守不太可能,他只是想再見到三姐而已。雖然在三姐去省城以後,沈公子和那個被富貴捅了一刀的小模特走得比較近,但他心中始終有個三姐情結。說得好聽點兒是對三姐一往情深,說得難聽點兒是賊心不死。

五天的時間一點點流逝,沈公子的希望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小。

大年初五晚上,剛在外面應酬完的趙紅兵回到飯店,看到了坐在吧台里發獃的沈公子。平時,沈公子是坐在經理辦公室的。只有在這五天,沈公子怕錯過三姐,每天都坐在吧台里。單戀的人有多麼希望見到意中人,只有曾經單戀過的人才知道。只要看一眼,哪怕不說話,也是開心的。

「紅兵,回來了。」沈公子目光有點兒渙散,心不在焉地和趙紅兵打了個招呼。「今天費四我們九個人喝了十三瓶白酒,都喝多了。對了,你怎麼不去?」走路搖搖晃晃的趙紅兵責備沈公子。沈公子繼續坐在吧台里發獃,沒說話。「你想什麼呢?」趙紅兵手裡拿著大哥大,用大哥大的天線去戳沈公子的臉。沈公子用手撥開趙紅兵的天線,繼續發獃。如果換在平時,面對趙紅兵的「挑釁」,沈公子早該出手和趙紅兵肉搏了。

「三姐走了吧!」沉默了良久,沈公子問了一句。

「下午就走了,蔣門神開車把她們一家三口送回省城的。現在蔣門神都快回來了。」趙紅兵說。

「蔣門神送的?你怎麼不讓我送?怎麼說咱們的車也是林肯!」沈公子瞪著眼睛問趙紅兵。

「我姐說了,誰送都行,就是不許你開車送。」

「為什麼?」

「你說呢?」

「……哦。」沈公子臉上全是失望。

其實,三姐不來趙紅兵和沈公子的飯店又不讓沈公子開車送她,最大的原因就是怕見到沈公子比較尷尬。畢竟,她知道沈公子對她的感情,而她又是有夫之婦,有著和諧美滿的家庭。

沈公子聰明絕頂,這件事如果發生在別人的身上,他一定能很清楚地猜到三姐究竟是怎麼想的。但這事發生在沈公子自己身上,沈公子當局者迷,心中滿是失望,甚至認為三姐早已忘了他是誰。

「咱們倆再喝點兒?喝完回去睡覺吧。」趙紅兵說。趙紅兵看得出,沈公子心情很不好,他倆十幾年的朝夕相處,互相都了解得不能再了解。

「不喝了,這幾天胃不太舒服。」

沈公子說完,走到飯店門外,站在了料峭的寒風中。

沈公子是該醒醒了,該被寒風吹醒了。他是個理智的人,有著過人的智慧,驕傲自負。但事實證明,越是沈公子這樣出類拔萃的人,越容易走向偏執,越容易頭腦發熱。

沈公子頭腦這一熱,已經熱了七年,時間忒長了點兒。從22歲到29歲,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趙紅兵眯著眼睛望著飯店門外霓虹燈下沈公子的身影,沒說話,抽了口煙,轉身上樓了。

當天晚上12點多,趙紅兵接到了沈公子的電話。

「紅兵,這幾天我出去散散心,有事打我電話吧。」

「你去吧,家裡沒事。」

從這天起,沈公子人間蒸發。

沈公子這一蒸發,足足消失了十來天。開始時趙紅兵沒太放在心上,他知道沈公子心情不大好,需要出去散散心。後來十來天不見人,趙紅兵也急了,天天給沈公子打電話,但沈公子總是關機。

正月十五下午,趙紅兵終於打通了沈公子的電話。「你還活著呢?再找不到你我就去派出所報案了!」趙紅兵胸口一塊懸著的石頭落了地。「我活得還好呢!」電話那邊,沈公子彷彿又恢複了往日的不羈。

「你在哪兒呢?我讓張岳開車接你去!」

「不用,我一會兒就回去!」

「快回來吧,李四和費四都在我身邊呢。快回來喝酒,喝完咱們看花燈去!」

「知道了,馬上!」

這兄弟幾個,上次看花燈還是1986年的國慶節。自從1986年國慶節和東郊的二虎一戰過後,這兄弟幾人要麼入獄,要麼在和其他團伙發生衝突,過著戰戰兢兢的日子,再也沒有閒情逸緻去看花燈。如今,強敵已滅,除了即將出獄的李武,大家已經聚齊了。

費四和李四已經都帶著老婆提前到了,在等著張岳等人。「沈公子去哪兒玩了?過個年也見不到他個人影,見到他我非掐死他!」費四走路有點兒跛,但是豪氣不減當年。「我也不知道,估計是會姘頭去了吧!」趙紅兵笑著說。小紀帶著他的護士老婆走了進來:「我可知道沈公子的姘頭是誰,但是我不說!」小紀的嘴和幾年前一樣損。

「誰呀?」費四問。

「別雞巴瞎打聽,誰是他姘頭和你有關係啊!」李四最煩八卦的人。

這時,沈公子瘦削且挺得筆直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手裡居然還真牽著一個女孩子的手。

「哈哈,他還真帶著姘頭來了!」費四嗓門不小。

「來啦,沈公子。給紀哥哥磕頭拜年啊,給你壓歲錢!」離了很遠,小紀就開始喊了。

「磕頭當然可以,就怕你給不起壓歲錢啊!」沈公子還是像以前一樣,嘴上絕不肯吃虧。

「你要多少壓歲錢,你就說個數吧……」

小紀的話說到一半,停下了。

大家同時發現,沈公子文身了,而且,文的部位十分與眾不同。

沈公子文身在臉上,左側臉頰上。沈公子左側的臉頰上,文了一隻輕盈的、乖巧的、正在飛翔的燕子。看來,已經文了好多天,皮膚已經看不出有什麼異樣。這隻深藍色的燕子約霸佔了沈公子左側臉頰三分之一的面積,要多顯眼有多顯眼,要多醒目有多醒目。

文得很精緻,而且設計很巧妙,每當沈公子微微一笑,瘦削的臉頰上,那隻燕子就好像擺動翅膀在飛翔。

二狗見過無數文身的人,但文在臉上的,僅沈公子一個。

這樣極端的事兒,只有沈公子能做得出來。極度自負的沈公子,終於栽了一把。他不但把這份長達七年的單戀刻在了心上,而且,還刻在了臉上。

「沈公子,你……」費四上手去摸沈公子的臉。

沈公子輕輕地撥開了費四的手。看來,還是有點兒疼。

「你他媽的傻啊!」半晌,緩過神來的小紀對沈公子說。

「小爺我自己覺得好看!」沈公子說。

趙紅兵和李四都沒說話,獃獃地看著沈公子。

趙紅兵知道,三姐的名字中,有個「燕」字。雖然趙紅兵一直很反感沈公子打他三姐的主意,但在這一刻,趙紅兵的心,也被刺痛了。

沈公子上過戰場,參加過無數群毆,都沒有在身體上留下任何疤痕。但在今天,他為了過去七年的單戀,在自己的臉上刺了青——今世無法磨滅的疤痕。小愛怡情,大愛傷身、傷心。大愛猛於虎也,猛於越南人,猛於二虎,猛於趙山河。

「走,上樓等張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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