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緣分 三十九、中國的村上春樹

趙紅兵這邊,傷最重的就是王宇,有生命危險,血氣胸,呼吸困難、急促。鬥毆結束後,王宇已經半昏迷。

剛剛在地上拾起自己半個鼻子的馬三,看著病情危急的王宇,心急如焚。畢竟,這是他一生中最愛的人。

在將王宇送到醫院的車上,馬三一直小聲抽泣著,緊緊地抱著王宇。

當王宇昏迷以後,馬三獻上了深情的一吻。一滴淚花和從鼻子上滴下的一滴血,一起落在了王宇秀氣的臉上,慢慢從王宇的臉頰滑落。多少柔情多少淚……像是王子吻醒睡美人一樣,馬三吻了王宇一下以後,王宇醒了。「留住你一吻於心,在我心中,你是我的娘們兒,來深深的一吻。」劉德華唱的。馬三這種超越了肉體與性別的純粹的愛,純粹的柏拉圖式的感情,又有誰能懂,幾人能懂。任闌干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不知道是馬三那真摯且熱烈的愛感動了王宇,還是已經瀕臨死亡的王宇被馬三噁心得回了魂,總之,王子吻醒了睡美人。王宇沒死,儘管到醫院的時候,他的肺葉已經被氣壓得只有正常時的三分之一大了。

馬三的鼻子被縫上了,臉上蒙著紗布,說話哼哼唧唧,只有兩隻眼睛,總是兩泓秋水般深情地望著王宇。

據說,開始的幾天,王宇無法說話,每每被馬三那炙熱的眼神盯得面紅耳赤,渾身不自在。試問,這世間,又有幾人能禁得住馬三這樣火辣辣的眼神?

在王宇傷好了點兒能說話以後,馬三經常去找他聊天。那時的馬三,梳著一個立刷,穿著一件白色高領衫,外面套著一件火紅火紅的毛衣,身穿一條女式緊身牛仔褲,尖頭皮鞋。

當年二狗曾聽見過他們的對話,蒼白無力,毫無意義。多年以後,二狗看了號稱重新構建日本文學美學且被無數中國小資一族追捧的村上春樹的作品,才豁然開朗。原來,村上春樹咱們中國也有,而且從小就生活在二狗身邊,他就是馬三。

村上春樹和馬三有無數的共同點:反反覆復,磨磨嘰嘰,要多矯情有多矯情,總是刻意表現自己的無奈與消極。以下是馬三當年與王宇對話的摘錄,絕對村上春樹風格。

「哎……王宇,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馬三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王宇說話,眼神很迷離。「呃……這個……」畢竟馬三是張岳的人,王宇也不太好意思直接罵他。「我的意思是,我們也認識了這麼長時間,你對我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馬三微笑著,雙手抱著腿。「哦,你這人不錯……」王宇拚命躲開馬三的目光。「是嗎?我的意思是,你對我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呢?」

「……呃,說實話嗎?」

「當然要你說實話。」馬三笑得很燦爛,更加深情地凝視著王宇。「……」王宇望了望輸液的架子。「沒什麼特別的感覺。」王宇說。「一點兒特別的感覺都沒有嗎?」

「嗯,沒有。」王宇乾脆閉上了眼睛,眼不見,心不亂。「那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歡你嗎?」

「呃,我對你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半睡半醒的王宇嘟囔著。「……可是,我對你的感覺很特別。」

「……哦,我對你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馬三那燦爛的表情一下變得很低落。

「或許,王宇對我很有感覺,只是不好意思說罷了。」馬三在心裡自言自語。

馬三失落,馬三輕輕地推門,馬三離去。

1993年的清秋時節,昏黃的路燈下,城西的大江旁,多了一個娉婷男人的孤單背影。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怎一個凄涼了得。這就是馬三,要多村上春樹有多村上春樹。

投入了愛,卻不能被愛。

與趙山河一戰後,除了東波外,全市的大小流氓團伙,已被趙紅兵、張岳、李四全部歸攏。二狗之所以使用歸攏這個典型的東北辭彙,是因為,標準漢語里很難有詞能達到「歸攏」這個詞的境界。

(名詞解釋)歸攏:是指把人收拾了一通以後讓其徹底折服,死心塌地為其效力。也包括雖然未曾收拾過,但也像是被收拾過的人一樣心悅誠服地服從。

(造句)歸攏:張岳在1993年把全市的大小混子全部歸攏。

所以,趙紅兵等人在那段日子裡格外輕鬆,趙紅兵有事沒事就把新老兄弟聚在一起喝酒。

此時已經不同於20世紀80年代,80年代時,窮得叮噹亂響的劉海柱可以是江湖大哥,一吹哨子幾十號人。到了20世紀90年代初,這已經不可能了。沒點兒錢不可能當社會大哥。當時,除了即將出獄的李武外,在外面的七個兄弟混得都相當不錯。

趙紅兵和沈公子開著全市最大、最豪華、菜價最貴的飯店,每日顧客盈門,這當然和趙紅兵的江湖地位有關。在1993年,趙紅兵和沈公子每年的收入起碼有七八十萬。這在當時,絕對是個天文數字。

李四開著個賭博性質的遊戲廳,收入雖然不穩定而且煩事特多,但無疑也是高收入一族,不但自己每天出門都帶著個兩三萬,就算是手下的王宇、王亮等小兄弟,也是個個揮金如土。

張岳來錢的路子比較野,他不但明面上有夜總會和討債公司,實際還有其他的生意。

費四以前開錄像廳沒賺幾個錢,但是自從開賭場抽水以後,腰包一天比一天鼓了起來,儼然要比這哥兒幾個更有錢的架勢。連跟著費四混的范進,也是整日名牌夾克衫穿著,名品的包夾著,一副准江湖大哥的架勢。

小紀當時神神道道,誰都不知道他成天在幹什麼,只知道他在乾和文物有關的事。但是具體搞什麼文物,怎麼搞,小紀自己不細說,別人誰都不太清楚。他經常是喝酒喝到一半,就借口上廁所,尿遁了。

1993年下半年至1994年上半年的這段日子,也是趙紅兵等人最風光、最愜意的日子。

那時的趙紅兵,事情不是很多,飯店的事有沈公子在打理。他經常來醫院裡看看這些受傷的兄弟。

1993年10月的一天,張岳和趙紅兵去醫院裡看望即將出院的王宇和富貴。

在醫院,趙紅兵遇見了高歡。

趙紅兵和高歡的第二次偶遇,二狗並未親見,所知的一切都由當時也去探望王宇的馬三轉述。當然了,由馬三那種的特有的村上春樹風格的、讓人感覺前言不搭後語的絮絮叨叨的轉述,更是別有一番韻味。

失戀,總能讓一個俗人變成半個詩人甚至整個詩人。面對王宇無數次的婉言拒絕,馬三已經徹底村上春樹了。可惜,馬三不會拼音更不會五筆,漢字也認識不超過一千個,否則也像二狗一樣來天涯發發帖子,說不定會成為中國小資一族的新崇拜者。村上春樹寫《挪威的森林》,馬三寫個描寫同性愛情的《東北的高粱地》,一定能火。

二狗聽見馬三敘述這個故事時,尚且青澀、懵懂,只有十二三歲,但仍能從馬三看似平淡的語氣中讀到一絲淡淡的哀傷。誰規定流氓就不許風花雪月?誰規定同性戀人就不許有真摯的愛情?誰規定只有文化人才有矯情的權利?

「你二叔和高歡再相遇的那天,那個地點、那些對話,雖然已經過去多時,但我仍然覺得歷歷在目。那是個黃昏,那天,外面的樹葉已經黃了,落在了地上,踩在腳下嘎吱嘎吱的。天上的大雁成群結隊地向南飛,很歡快的喔,也不知道它們什麼時候能回來呦。空氣涼颼颼的,全是秋天的味道。紅兵大哥和大哥(張岳)走到住院部一樓時,我正在一樓可以吸煙的一把坐椅上抽煙。醫院的白熾燈亮晃晃的,我的眼前全是亂鬨哄穿白大褂的醫生護士推著病人,忙忙碌碌。香煙味夾雜著葯氣的味道,那個味道,在王宇住院的日子裡,我經常聞到……我挺想念那個味道的。」像是《挪威的森林》的開頭,馬三先是絮絮叨叨地來了段當時場景的描述。看得出,他有些憂傷。

「你沒事吧?」二狗看見馬三這個樣子,覺得他特心碎。

「不要緊,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而已。」馬三輕輕地笑著說,笑得有點兒苦澀。

「……」二狗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有些事,還是沒有發生過的好。有些人,還是從來就不認識的好。因為,認識了以後,會增加很多煩惱。」馬三輕輕地吐出一個煙圈說。

「嗯,是這樣。」二狗勉強應付了一句,不知道馬三究竟要說些什麼。

「哦,那天,紅兵大哥和大哥慢步走進了住院部,邊走邊聊著天。這時,高歡抱著孩子向門外沖呢,險些撞了個滿懷哦。『高歡,你怎麼這麼急?』紅兵大哥先說的話。『沒什麼事,孩子發燒了。』高歡停了下來,用手習慣性地整理了一下頭髮。『哦,你還好嗎?』紅兵大哥也有點兒局促。『我還好,你呢?』高歡抬起頭看著紅兵大哥,眼睛大大的。『我還好……』紅兵大哥的喉結輕輕地抽動,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說什麼……這時,大哥(張岳)說:『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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