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出獄 四、人在旅途

「張岳,你們剛才幹什麼去了?」小北京八卦完蔣門神的年齡後,趙紅兵忍不住問了一句,他也看到了富貴袖口上的血。

「公司的事兒,有筆錢富貴和表哥他倆收不回來,欠錢那小子太氣人。」

「還有人敢氣你呢?」李四笑著說。的確,張岳近兩三年收賬用武力的時候已經不多了,欠錢的人一聽到張岳的名頭就已經怕了。

「他以為他是勾瘋子的小舅子,我們就不敢動他了。」

勾瘋子跟趙紅兵差不多年齡,早在五年前就已經成名,當時和趙紅兵、李老棍子等人齊名。他最大的本錢就是經鑒定他有精神病證,在別人看來,那張精神病鑒定證明就是個殺人不償命的執照。大家都覺得這人平時挺正常,只是一到真的犯了事兒他就會說他有精神病。坊間都流傳他的精神病證其實是花錢買來的。勾瘋子是否真的有精神病無法考證,但他打架時的確是很瘋,這毋庸置疑。勾瘋子當時給離火車站約一公里的賣淫一條街看場子,手下還有十來個兄弟,全跟著他混飯吃,而且個個都以他們的老大是精神病為榮。

「那你動他沒有?」趙紅兵追問。

「我剛才見到他的時候,他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說氣人不?他還找來了勾瘋子的幾個小兄弟,拿著幾把破刀,刀都拿不穩還想嚇唬富貴和表哥。他們這麼欺負人,那我只能動手了。」

「……你不會真要了他命吧!」小北京可知道張岳是個什麼人,聽張岳說完嚇得夠戧。

「要了他的命,誰給我錢啊?我只是讓富貴戳了他的嘴兩刀。他那破嘴說出來的話太不中聽。」張岳輕描淡寫地說。

張岳這句話,別人都認為沒什麼,大家早就習慣了張岳這樣的生活,但卻把趙紅兵嚇了一跳。趙紅兵想不到張岳如今已是如此的嗜血,而且完全是為了錢而嗜血。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趙紅兵對張岳說,他是真怕張岳越走越遠。趙紅兵在獄中看了四年《道德經》,出來後張口閉口就是這一套,也不管別人是不是聽得懂。

「我懂,呵呵。喝酒啊!」張岳應該沒能了解趙紅兵這句話的含義,但他就是想快點兒岔開話題。

「喝酒吧!」趙紅兵也沒法深說。

當晚大家都喝得大醉。張岳提議再像六年前一樣兄弟幾人拿著吉他去六中操場邊彈邊唱,找一下舊日的感覺,大家欣然應允。二狗幫忙回家拿了吉他來到六中操場的時候,大家都已經聚齊,正在大聲地聊著天。

「張岳,你小子什麼時候結婚啊?以前你說你沒錢,後來你有錢了你又說等紅兵出獄。現在紅兵出獄了,你總該結婚了吧!人家李洋也二十四了。」費四說。

「結,馬上結還不行嗎?我真納悶你急什麼。我和李洋就是在六中認識的,還是通過紅兵和高歡認識的呢……」張岳也有點兒喝多了。別人酒喝得越多臉越紅,張岳卻是越喝臉越白。據說,越喝酒臉越白的人,都有幾分殺氣。

「二狗把吉他拿來了,咱們唱幾首歌吧!」小北京怕張岳說下去觸動趙紅兵的傷心事。

「大偉先來一個吧!」趙紅兵說。

「好呀,那我就來個《人在旅途》。」孫大偉表演能力顯然一般,但是表演欲特強。

孫大偉開始唱歌的時候,二狗望了望天空,依然像六年前一樣無風有月,繁星滿天。空氣中,也瀰漫著六年前那個深秋的氣息。家鄉的蒼穹亘古不變,但蒼穹下的趙紅兵他們,在過去的六年中,已變得太多。

〖從來不怨命運之錯/不怕旅途多坎坷/向著那夢中的地方去/錯了我也不悔過!

人生本來苦惱已多/再多一次又如何/若沒有分別痛苦時刻/你就不會珍惜我!

千山萬水腳下過/一縷情絲掙不脫/縱然此時候情如火/心裡話兒向誰說?

我不怕旅途孤單寂寞/只要你也想念我/我不怕旅途孤單寂寞/只要你也想念我!〗

孫大偉唱得不怎麼樣,但大家卻都十分投入,可能真正觸動大家的是歌詞。

六年前的這個季節,就在這片操場的看台之上,這群青春年少的人肆意揮灑著他們激揚的青春,以玩鬧的心態和鐵南的路偉在這裡大戰了一場。可如今,曾經的天之驕子張岳出獄後以暴力手段為生,李四經營著賭場性質的電子遊戲廳,費四左手因為殘疾只能提起一杯啤酒,曾榮立戰功的趙紅兵在監獄中苦苦熬過了四年剛剛出獄,李武依然在服刑。那天和路偉打架的七個人中,只有小紀和孫大偉目前未留下殘疾未曾入獄或從事黑道活動。想起這些,他們怎麼能不欷歔不已。趙紅兵一定想起了六年前,他在這裡認識了他一生的最愛高歡,如今已即將嫁作他人婦。張岳也一定想起了六年前他在這裡第一次拿刮刀捅人,到了今天,刀卻已成了張岳吃飯的傢伙。

《人在旅途》歌詞中唱的「錯了我也不悔過」,談何容易?他們怎能青春無悔?他們現在都在生命的旅途中,已經走錯的路不能重走一次。旅途的終點尚且未知,這群已經二十七八歲的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男人都到了該有心事的年紀了。

孫大偉唱完,大家都很安靜,一時沒人說話。

「我來唱一首吧!剛剛學會的,《水手》。」趙紅兵打破了沉寂。趙紅兵這些天里為了趕上潮流,在最短的時間內認識了四大天王,每天除了看書就是彈吉他。二狗記得他那時還學會了《來生緣》、《瀟洒走一回》等流行歌曲。他不但唱得不錯而且吉他彈得極好,唯一的缺點就是總愛竄改歌詞。

「我用口哨幫你吹前奏。」費四說。20世紀90年代的混子口哨吹得都特別好,費四的口哨吹得最是清亮。「好!」

〖苦澀的沙吹痛臉龐的感覺/像父親的責罵母親的哭泣永遠難忘記/年少的我喜歡一個人在海邊/捲起褲管光著腳丫踩在沙灘上。

總是幻想海洋的盡頭有另一個世界/總是以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兒/總是一副弱不禁風孬種的樣子/在受人欺負的時候總是聽見水手說。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問為什麼。〗

多年以後,二狗依然難以忘記趙紅兵那夜唱的《水手》。趙紅兵的嗓音略帶沙啞而且咬字不清略帶東北口音,但是配上《水手》的旋律很是動聽。最關鍵的是趙紅兵在唱這首歌的時候投入了極大的感情,他當時的心境與這首歌的歌詞和旋律很是匹配,在唱那句「長大以後……漸漸地忽略了父親母親和故鄉的消息」的時候顯然有些嗚咽。

即使不懂音律的人,只要投入感情去唱歌,也肯定能打動聽眾。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問為什麼。」的確,趙紅兵出獄後,沒有沉淪,沒有走向更黑暗的境地。回家以後他擦乾了眼淚,真的忘了過去四年多在獄中的痛,振作起來重新做人。他當時唯一難以割捨的,可能就是高歡。

「紅兵,你在獄中是不是每天都彈吉他?」孫大偉說話總是沒輕沒重。

「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張岳訓斥了孫大偉一句。「紅兵,李洋說,明天高歡結婚辦酒席,在市賓館,邀請我也去。」張岳繼續說。

「就他媽的你會說話!你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費四罵張岳。

「嗯,知道了,那你去唄。」趙紅兵的喜怒哀樂別人很難看出。

「我跟李洋說了,我不去。高歡跟了別人,我怕我酒後鬧事兒。」

「你今年是八歲啊還是六歲啊,這麼大的人還管不住你自己。」趙紅兵說。

晚上回家的路上,趙紅兵對小北京說:「明天中午咱們倆開車去市賓館?」

「嗯。」小北京拍了拍趙紅兵的肩膀。小北京知道,趙紅兵是不會去鬧事的,他肯定只是想看一看高歡現在的樣子。

第二天中午,小北京開著那部林肯很早就到了市賓館的對面。據小北京後來講,他那天看到一夜沒怎麼睡的趙紅兵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窗外的時候,他才深刻理解「望眼欲穿」這個成語。

當地的習俗是,中午12點新郎新娘準時到酒店,燃放鞭炮。

林肯車裡,煙霧繚繞,嗆得人睜不開眼睛。

「紅兵,你是煙囪啊?咱們把車窗打開會兒行嗎?」

「別開!」

「操!」

二狗真不知道趙紅兵希望見到高歡還是不希望見到高歡。他腦中的高歡還是四年多以前那個纖細裊娜的背影,那個背影是他記憶中唯一存留下來的影像。據說趙紅兵早已忘了高歡究竟長的什麼樣。

「有些時候,一個人過度地想念另外一個人,就算拚命地想也想不清對方的容顏。開始時是模糊,後來乾脆一點兒都想不起來。白天想不起,但是在夢中卻會清晰地夢到,等早上醒來再回憶,就又是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二狗曾偷看趙紅兵在日記中這樣寫道。二狗當時覺得怎麼二叔也變得這麼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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