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

「請、請你別這樣。這麼突然。」

「這並不突然。」

帕提拉緊弓箭,盯著龍特。

與其說她在盯著龍特,不如說她露出了對龍特訴說著什麼的複雜的眼神。

「至今為止,我一直在觀察你。但是,你果然……有點異常。」

「哪裡有!」

這在龍特看來是很荒謬的指責。帕提的弓箭並不是那種僅憑這種曖昧的感覺就可以對準他人的隨便的武器。

弓的體積雖然不大,但是一箭就能輕鬆地射穿人類的頭蓋骨。這是把強弓,正因為帕提擁有從其纖細的外表難以聯想到的力量才能拉動。

帕提將這把弓對準了龍特,同時提出了無理的質問。

「請你冷靜下來!如果我做錯了什麼事我道歉!求你了,先把那個放下!」

龍特拚命嘗試說服她。雖然嘴巴上說著讓對方冷靜下來,但龍特自身也完全慌了神,在旁人看來非常慌張。

望著他那滑稽的樣子,帕提露出了不快的表情。

「不要再演戲了……」

「你說我在演戲?我演哪齣戲了!?」

「那次你明知這把弓的威力,卻仍然無視。」

「那是因為……」

龍特支支吾吾不知如何開口。畢竟帕提說的是事實。

雖然一度對弓箭的威力膽顫,但龍特還是無視了自己被射的可能性。

那對帕提來說才是重要的事實。

「人沒法那麼輕鬆地就戰勝死亡的恐懼。孤獨就更不用說了。再加上年紀輕輕的話,那就更是了。」

「……」

「沒錯。如果你只是一個普通的膽小鬼的話,我……我也就可以信任你……」

帕提的表情扭曲了。

比起她那可稱作少女的外表,她所經歷過的事情要多得多。

而且作為侍從守護著主人蘇菲,作為武裝力量保護整個村子的責任都沉沉地壓在帕提的肩膀上。

人要說出決心很簡單。

「為了眼前的患者拼上性命」這種身為醫生理所當然的話語如此。

「將人生奉獻給醫療」這種豪壯的誓詞亦然。

僅僅嘴巴上說,是很簡單的。

但實現起來,那可就不是「辛苦」這種詞語所能形容的。

又有幾個人能夠無懼於被素未謀面的人無情地用弓箭射死,埋頭於其他事情呢。

不僅如此,一名少年既沒有別人的幫助,也沒有來自國家、宗教的大義名分,僅僅懷抱著給多種族治療這種籠統的理想奔走於世間,為了尋求靈藥甚至踏入這片樹海。

世上可能有這麼愚蠢的事嗎?

可以理所當然地接受這種事嗎?

能夠相信那樣的人……身為敵人的人族嗎?

「你很可疑。越看,越想越覺得你的行動很不自然。」

帕托利西亞·提亞弗雷斯特和村裡的姑娘不一樣。

她是熟知殘虐的戰爭的年長者,率領並守護倖存者的責任人。

她唯有思慮,警戒,監視龍特。

「就算是在和蘇菲大人的問答中,你也只是順勢敷衍地應和。除了那個首飾以外就沒有其他身份證明的你,在蘇菲大人回憶往事的時候也只是在點頭而已。」

「那是因為……就算勉強說出已經死去的人的近況也無濟於事不是嗎?」

「我的意思是,我哪兒都找不到可以相信你的理由!」

一陣風嗖地掠過龍特的耳朵,劃開了一道口子。

那是帕提的第一箭。

再移動一個手掌的距離,那支箭就會射穿眼睛直達腦部吧。

與死亡只有咫尺之遙。龍特心裡直發憷。

就連發憷的樣子也只會成為自己的疑點之一,這實在是太過分了。

「不要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我知道你只要有那個心的話,壓根就不把我的箭當回事。」

「那不是裝出來的……」

「那你解釋一下,那天晚上你為什麼能做到那種事!為什麼你會擁有凌駕於闇的生物的闇!你隱瞞了什麼!你不是里庫拉玖的間諜嗎!?」

「我……我是……」

龍特低聲地呻吟。

喉嚨里發出聲音。

帕提的疑慮有一部分確實看穿了本質。

然而。

「我並不是那麼厲害的人物。我……是一個普通的見習醫生,只是想得到葯的材料……」

「龍特·奧爾法利昂!!」

還嘴硬嗎——帕提顯出不耐煩的樣子拉緊了弓。

她的眼角泛起淚光。

帕提也很想相信,相信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視同仁地幫助眼前的人,充滿善意和努力的少年。

她希望少年能讓她信任。她希望少年能夠解釋其可疑的地方是有相應的理由,以此來否定自己,告訴自己那是誤會。

然而龍特並沒有回答,而是不斷地重複明擺著地事。

帕提不能信服。

如果放過了他而使得自己失去同伴的話,帕提給自己定下的存在價值就會蕩然無存。

然而。

「到此為止了。」

弓弦發出嘭的一聲被彈開……不,是斷成碎片飛散開來。

原本緊繃的弓因失去力道而震動,而箭矢則順著那股勁頭彈向背後。

龍特和帕提對這一現象一顫全身僵硬,遲了一瞬才四處張望……只見蘇菲就站在旁邊。

她將蘊含在手指上紫色的魔力的餘輝,像是撣去露珠似地揮去,靜靜把手抵在腰上。

「蘇……」

「蘇菲……」

「帕托利西亞,就算是你,我也不允許肆意妄為。」

「是……對不起。」

帕提跪在地上。

「還有你……」

嬌小的身體俯視龍特,蘇菲打消了念頭嘆了口氣。

也許是因為上次的會面稍稍放鬆了警惕,感覺蘇菲的態度更加溫和了。

「光的種族在夜裡偷偷摸摸地遊盪,會讓人生疑的。」

「那是因為……已經沒多少時間了,而我終於要找到那棵樹了,所以……」

「不用找借口了……要我說的話,如果你不事先告知的話,就算真的被帕托利西亞射殺也沒資格抱怨。」

「是的……」

說的也是。自己差點就忘了。

龍特所處的立場並不允許他擅自採取可疑的行動。

「這次就放你一馬。但是,從今以後,還是別做這種事了。如果你不守規矩的話,帕托利西亞以外的人也不會給你好臉色看的。你知道嗎。」

「但是……」

「我想這已經是非常寬大的處理了。」

「是、是的……」

不肯罷休的龍特,敗給了蘇菲的的壓力。

確實,雖說在夜間行動,但也不會得到預想的結果。人族在森林的闇之中行動困難。一旦看漏了混入闇中生長的果實,從探索的效率看,要再次尋找和發現到它的結果將是令人絕望的。

自己因焦急任意行事是事實。別人都給予忠告了還堅持硬來,這也太過蠻橫了。

蘇菲所說的完全合理。

龍特明白自己不應該再堅持下去,於是退了下來。

確認龍特垂頭喪氣地走回村子後,主人和侍從再次面對面。

「帕托利西亞。」

「是。我甘願接受處分……」

「別這麼說……我也理解你為什麼會鑽牛角尖。如果那小鬼是間諜的話,而村裡的人正不斷地被他籠絡,就連我也……在你的眼裡,我看起來挺喜歡他的吧。你想剝奪我的責任和義務嗎?」

「絕對沒有。」

「呵呵呵……別那麼害怕。村子由我和你守護。」

蘇菲站在崖邊,俯視月光籠罩下星火繁榮的村子。

對闇的種族而言夜晚並非休息的時間。既有像蘇菲這樣只能在夜晚正常出行的人,也有在夜裡感覺變得敏銳,在夜裡進行捕魚狩獵等工作的人。

蘇菲和帕提自二十年前的某一天來,就一面沐浴在這片土地賜予些許的恩惠之下,一面守護這平凡的生活至今。

這是與社會隔絕的內部的和平。她不知道這將持續到何時?應該持續到何時?

但是,一旦背負上了,從今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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