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難忘新疆 十九、愛上新疆

提到新疆,我首先想到的是兩個人。一個是那部紀錄片的學術顧問—新疆大學歷史系教授蘇北海。據導演說,在西域史的研究領域,蘇北海的學術地位僅次於學術泰斗季羨林先生。其實這些事我也不懂,就是覺得那是個傳奇的老先生。

蘇先生是江蘇無錫人,一九四九年之前曾經是張治中的幕僚,二十來歲就進了新疆,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七十九歲高齡了。令人驚奇的是,這麼多年他竟然還是一口地道的無錫方言,沒有一丁點兒新疆口音。「文革」前後,他幾次被當成「反革命」抓起來,關了放,放了關,具體關了幾次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就這樣前後被關了十五年,其間還跟王洛賓在同一個牢房裡關了快十年。

一個有著這樣傳奇經歷的老先生,在我們攝製組簡直就是我們隨時備查的新疆百科全書。在新疆拍片期間,大部分時間都花費在了路上。在車上我曾經跟蘇老請教過一個問題:新疆有個地方叫輪台,很多詩里都提到了,比如唐朝岑參的「輪台東門送君去」,再比如宋朝蘇東坡的「尚思為國戍輪台」,這些詩里提到的「輪台」是一個地方嗎?老先生本來一直昏昏欲睡,聽到這個提問一下子來了精神,對我說:「孺子可教,關於這個問題,我專門寫過一篇文章叫《輪台古今考》,我送你一本書,你看了就知道了!」

後來知道了,很多古詩,尤其是塞外詩都提到過輪台,不過那些詩里提到的輪台往往不在同一個地方。比如,漢朝時說的輪台和唐朝指的輪台就不同,漢輪台在天山之南,唐輪台在天山之北。此外,後來還有清朝以後的輪台以及泛指西域輪台的不同分類。蘇先生所贈那本收錄了《輪台古今考》的書至今還在我家裡。

那一次提問之後,我對蘇先生也更為景仰了,他也覺得我是一個愛學習的年輕人。後來我又發現蘇先生還有過人之處—飯量。別看老先生年近八旬,可他的飯量可不比我們這幫年輕人差。那時我一頓能吃一大盤「拉條子」(新疆人對「過油拌面」的俗稱),特別餓的時候吃完了能再加一點兒,但蘇先生每次吃完一大盤後都要再加一小碗。

在新疆,還有一個人對我影響很大,他就是這部紀錄片的導演,叫張彤,徐州人,比我大幾歲,但酒量比我大很多。現在回想起來,這個導演拍電視紀錄片的水平恐怕真的很一般,但是他對新疆那塊土地卻懷著一種不可名狀的、深沉的熱愛。後一點深深地影響了我。

在我剛去攝製組的時候,張導對新疆的山山水水、風土人情表現出來的嚮往和痴迷,讓我覺得特別不能理解,甚至覺得有些神神道道的。但在結束了新疆的拍攝後,我就完全能夠理解他了,我甚至覺得,我對新疆的熱愛可能已經超過了他。所以,我一直把他當做我熱愛新疆的同路人。

我對新疆的感覺之所以前後會差得那麼大,完全是因為那塊土地的歷史和文化太迷人太讓人震撼了,那種震撼,是作為一個旅遊者永遠無法深切感受到的—它是一個多民族的聚居地,有一百六十六萬平方千米,佔中國陸地面積的六分之一。烏魯木齊大概是中亞地區最大的城市,在如此廣袤的土地上,幾十個各具鮮明特色的民族生活在一起,在那三個月里我目睹並感受到的各種民族文化的交融、歷史淵源的傳承以及各種罕見地貌的壯美,都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經歷。

拍紀錄片的時候,我們接觸了大量的不同民族的當地人,可以說,在那幾個月里,我們已經融入到他們的生活里,和他們真正地生活在了一起—那年的中秋節,我就是在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與克里雅人一起過的。把自己完全融入到其他民族的群體里,和他們生活在一起,用心去感受養育他們的山水和生活方式、宗教信仰,這不是一個旅遊者去新疆玩兒上十天半個月便能夠體會和收穫的。即便是我自己,即使現在再去一次,不論以什麼方式再去,也不可能有和當年相同的感受了。

余秋雨曾經說過一句話,大意是,從嚴格意義上講,一個文人要想和某一片山水有靈魂上的接觸,一輩子可能只有一次。從新疆回來之後,我從心底里認同這句話了。

我曾經去過德國、希臘等歐洲國家,尤其是希臘,它的歷史在整個人類文明史上都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但它也沒能帶給我像新疆那樣的感受。當然,也許有人會說,希臘和新疆沒什麼可比性,那就說九寨溝、黃山吧,那裡的山水美不勝收,但和新疆比,它們在我的心裡仍然缺少些能觸動心弦的東西。

我甚至堅定地認為,我對新疆的熱愛中有某種宿命的東西,它在我的骨子裡,不為人知,也很難被表達,那是一種前世今生的感覺。一九九四年七月初的一天,我從烏魯木齊火車站出來,看到碧藍如洗的天空下,遠處是起伏的山脈,近處是黃色低矮的一片片房屋,我就突如其來有一種靈魂被一擊而出的感覺,沒有任何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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