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走進電視台 十八、他們說《非誠勿擾》

兩年前在我離開《南京零距離》的主播台,開始主持《非誠勿擾》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想到,這檔節目將給我帶來什麼。在這本書里自己評價這個欄目恐怕不太合適,自己誇自己總是不太下得去嘴。看到胡紫微女士的一篇關於《非誠勿擾》的文章,讓我很感動,徵詢她本人意見之後,收在了這本書里。學界我倒是有幾個熟人,但自己的一本小書叨擾人家總還是不大好意思,能隨時開這種口的,只有南京師範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的副院長張紅軍了。

胡紫微

跟孟非先生原算不上相識,我本人又是做財經節目出身的,要說起來,對孟非和他那紅透大江南北的《非誠勿擾》實在沒有任何置喙的資格。也是因緣際會吧,他突然就從眾多圍觀群眾中浮了出來,那麼,就作為觀眾,也作為同行,對我心目中的「非誠」和孟非,說幾句最膚淺的感受吧,胡說而已。

很顯然,我對「非誠」是屬於後知後覺的那類觀眾。後知到什麼程度?記得在二〇一〇年元旦前後,當《非誠勿擾》欄目開播並在收視上一路攻城拔寨高奏凱歌,很快就達到「高得不像話」的地步時,這個節目對我來說仍然只是個傳說。直到春節後某日,水皮先生來我主持的一個財經談話節目做嘉賓,哈欠連連,見我有異色,忙抱歉說最近每晚看《非誠勿擾》,結果春節沒休息好。好傢夥!水皮是何許人呢?《華夏時報》總編輯,資深的財經評論員,平時不苟言笑,與我相識十年從未在任何非財經證券領域表露過哪怕任何一點兒興緻的這樣一位嚴肅的前輩,竟為一檔找對象的節目而廢寢忘食。一葉知秋,看來,這檔節目在社會中的輻射已有足夠的縱深,因此,這節目也絕不只是找對象那麼簡單。於是,那個周末,我就加入了《非誠勿擾》的觀眾大軍,並且就像歌兒里唱的,「從此後,便像草一樣不能自拔」。

從同是電視人的角度,我也琢磨,《非誠勿擾》不容置疑的號召力到底源於哪裡?畢竟交友類欄目作為一種節目形態已不少見,「非誠」也沒有先發優勢。不管怎樣,先用個排除法吧,我感覺「非誠」和其他交友類節目最大的區別是,它本質上與風月無關。這是一個境界上的區別,也是它能夠引發巨大的社會效應,並且讓各種毀譽一直纏繞在它身邊的幸也不幸的根源。

字典上的「風月」很淺白,清風明月,也指閑適的事,更多用於男女情愛,比如《紅樓夢》里的智能兒,「如今大了,漸知風月」。節目的主題既是交友,可以想像《非誠勿擾》應該是怎樣清淺的調性,一些漸知風月的男女,談談情,跳跳舞,各自展示一番雕蟲小技並開幾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賓主承歡,大幕落下。可是不然,這個《非誠勿擾》橫空出世,而且一出世,就顛覆了所有人的預期:這不是一檔小情小調的節目,這曾是一出直指人心、直指當下世道人心的大戲。

戲中的主角是二十四個如花似玉八面玲瓏的女孩子,也有人名之為物質女孩兒,她們形貌參差,性格鮮明異常,想來這二十四個角色的設置是有講究的,剛好可完整覆蓋一個時代女性的眾生相。上大學時,我修的主課是電影劇作,課上專門講到「群像展覽式」劇本的寫法,當時沒有「非誠」,否則十個藍本都有了。馬諾、謝佳、馬伊咪、閆鳳嬌……圍繞著她們有很多話題在似有似無的策劃中漸次展開,而每期幾個順次出場的男生,則像極了幾道考題,每一個人都爭取代表或者說外化時下某一類型的男子,來考一考這些冰雪聰明的女孩子,了解她們的眼光,知曉她們的好惡。男嘉賓的遴選也有趣,基本上都是自己家沒有但鄰居家有的那種熟悉的陌生人,讓你既有窺秘的好奇,又有天然的親近。所以,一直很佩服「非誠」導演組選人的眼光,總懷疑有個眼光老辣的高人躲在後面,暗中調配每期嘉賓的出場陣容。

評價一個電視節目的成色,還有一個不太能上得了大檯面的指標,就是它調動觀眾腎上腺素的能力有多強。它能夠在多大程度上影響觀眾的悲歡和甚至不經頭腦直接發出自肺腑的感喟,觀眾就會在多大程度上被它挾持或駕馭。「非誠」在這點上做得有多麼出色呢?它不但成功調動了億萬受眾的腎上腺素,也攪動了幾乎全社會的腎上腺素。欄目中那些尖銳的來自價值觀的衝突和男性女性角色的衝突迸發出了極大的對抗性,那些對於生活、對於金錢、對於性、對於事業、對於孝道、對於愛情……這些沉甸甸的無關風月的命題,在每一個周末,伴隨著氣場強大的主持人撲面而來。曾有一度,我甚至有種強烈的直覺,分明感覺到了在每個周末之夜,在每個開場的時刻,在收看《非誠勿擾》已成為億萬雙眼睛和節目組共同預謀的某種規模超大的集體行為藝術的情勢下即將開演前的那一分靜寂,就像一鍋沸水,在水沸之前那一刻的靜寂。我們都知道,它將沸騰,只是不知道,這一次的沸騰將來自哪一滴水,這滴水將在哪一刻迸發。於是,馬諾因為她的那句「寧可坐在寶馬車裡哭也不在自行車后座上笑」而一夜之間名動天下,就是一個很必然的偶然了。

我承認,我是很偏愛這個節目曾經的煙火氣,喜歡它碰撞中的激情,喜歡它的假中見真,喜歡它直面生活真相的勇氣和能力,這真相里有刺痛人心的寒冷,也有足以融化眾生的柔情。當然,對一檔節目的評價往往因人而異,就像《紅樓夢》單是名字,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不同的理解。《非誠勿擾》還是有些複雜了,因為從它裡面可以提煉出的面相過多,多得有些像生活的本身。於是應了觀眾的種種眼光,它的某些刺目的部分就顯得格外突出,於是口誅筆伐也就可以想見地「壯懷激烈起來」。而在眾多道德家的腎上腺素集體亢進的壓強下,不久節目組做出了合乎時宜的轉型,目前看來轉型挺成功,據說已經成了和諧三寶:麻將、淘寶、《非誠勿擾》。呵呵,看來,曹雪芹生在當下也是枉然。當然,歷史沒有如果,讓風月的回歸風月,時下的「非誠」已是另一番風景,我的「非誠」,不見了。

好在,還有孟非。

當一個同樣無關風月卻有著新聞理想的人去做娛樂節目,會是怎樣?

會是孟非的《非誠勿擾》。

跟孟非先生有過一次短暫的擦肩而過。那是在孟非主持的《南京零距離》成為業界傳奇的時代。大概五六年前,我正在北京電視台主持《身邊》,也是一檔民生節目,一年的廣告費在四千萬左右,一個節目組三十多人,一年能給東家交這麼多公糧,幹得也算是拼死拼活。但是領導想得遠,讓我們去一檔一年能掙一個多億的民生節目偷偷藝,那就是傳說中的《南京零距離》。於是就在南方最難熬的早春三月,我們一行人趕往南京與「零距離」節目組「零距離」。因為時間安排匆忙,也是因為領導和群眾掛心的正事到底是不一樣的,為了趕赴江蘇台的招待晚宴,孟非和我只遠遠地在演播室打了個照面,但是據當事人孟非先生後來稱,這個面他可是沒有照上的—也難怪,那時他正在備播,手裡一摞稿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這副樣子,同是主持人我很理解,正是內心焦慮頭腦忙碌的關鍵時刻,一會兒就直播了,誰招他他跟誰急。

看介紹,孟非主持民生節目非常受歡迎,據說初試啼聲就贏得南京市民的滿堂喝彩。因為不上星播出,無緣得見。但是,看了孟非主持的娛樂節目,可以想見他做新聞的好。好的新聞人,都是很會問問題的人,因為問題提對了,離答案就不遠了。而孟非對男女嘉賓的提問,往往很對,而且帶著自己的立場,有一種不動聲色的主觀性,並靠著它把握住了現場微妙的平衡。比如,對某個一貫挑剔的女嘉賓,孟非會問:「你嫌前一個男嘉賓個子矮,換了個個頭高的你說他不能逗你笑,這位逗你笑了你又嫌人家工作不理想,你選擇男朋友有沒有一個固定的標準呢?」這個分寸在孟非手裡,話很直接,卻沒有攻擊性。尤其在嘉賓發言尺度過大的時候,等著看孟非如何收拾局面如何圓場曾是我的一大樂趣。

好的新聞人,都是很會總結和概括的人。忘了哪一期了,反正看到一對小年輕最終牽手成功感動到不行大肆飆淚時,鏡頭目送兩人緩緩從前景走入後台,明顯是為了緩和當時現場的情緒,這時的孟非即興獨白了大約一分多鐘,一段長長的貫口,幾乎一字未錯,像背過一般流暢,內容恰當,情真意切。當時確實有點兒驚著了,心裡有了口裡就到了,幾乎沒有時間打腹稿,這種千鈞一髮之際的張口就來,作為主持人,我得承認我做不到,而且估計我視野里的主持人能做到的,兩個巴掌就數得過來了。所以孟非說他高考語文一百二十分,我真信。

好的新聞人,跟人與事總會有著恰當的距離感。我相信這也是孟非主持《非誠勿擾》最迷人的一面。台上越熱烈,孟非越冷靜,話少,看不出什麼表情,有時候甚至有點兒旁觀者的感覺,有點兒「與我何干」的感覺。這是哲學家和文藝女生最鍾愛的氣質—一種疏離感。疏離是一種很奇妙的存在,尤其是在「非誠」這種水深火熱的氣氛里,主持人的疏離,恰似在沸騰的油鍋里加了一滴冷水,這種情形,可以想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