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條宛如天花板的燈光延伸而成的白色走廊。
我和哥哥氣喘吁吁地在亞麻地板上奔跑。
無視醫護人員制止的聲音,我們朝病房不停衝刺。
從醫院外頭的公車站下車之後,我們便一路狂奔到這裡。看起來一定是拼死拼活的模樣吧。我們渾身大汗,眼窩感覺也熱熱的。或許是眼球充血的緣故吧。
抵達一間掛著名牌的病房後,我激動地吶喊出聲。
「媽媽!」
有著四張病床的四人病房。
但現在只有窗邊那張病床有人使用。
那個人就是我的母親。
母親似乎原本就醒著。她坐在病床上眺望著窗外的風景。但一看到衝進病房裡的我們,她削瘦的蒼白臉頰便浮現微笑。
一如往常令人悲傷的光景。
母親樵悴又溫柔的臉龐。
「……對不起。媽媽讓你們倆擔心了呢。」
母親向我們說出的第一句話,是道歉。
讓我們擔心一事,令她心痛不已。
「媽媽好像有點努力過頭了。不過,我馬上就能出院,所以不要緊喲。」
看著母親虛弱的模樣,我的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對於拚命工作直到因過勞倒下的母親,我內心滿懷感謝,同時,對於讓母親陷入這步田地的自己,我也湧現沉重的罪惡感。
我緊緊擁住母親瘦弱的身樞。
「不要道歉。媽媽是為了讓我們好好吃飯,才會這麼努力。媽媽沒有錯喔。應該道歉的是我們才對呀……」
「理世、彼方,你們不需要思考這種問題喔。」
母親一如往常地輕撫我的頭。
小巧而溫暖的手,還有母親的味道。
我最喜歡被這雙手撫摸了。
「我真是不中用呢。明明發誓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獨力把你們扶養成出色的大人呀。現在竟然累倒了,還變成這副模樣。」
母親的笑容逐漸變得苦澀。
「對不起喔,媽媽現在沒有臉見你們兩個。可以讓我獨處一下嗎?」
「媽媽……」
母親的眼角看起來微微泛紅而腫脹。
是哭過的痕迹。
為了不讓我們擔心,母親勉強維持著平靜的態度。這連還是個孩子的我都看得出來。一想到在我們抵達之前,母親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承受著無比煎熬的思緒,我就痛苦到幾乎窒息。
「……我們走吧,理世。媽媽很累了。」
聽到哥哥這麼說,我只好離開母親。
被哥哥牽著往外走的我,依依不捨地轉頭望向後方。母親輕輕朝我揮手。
就連她故作堅強的樣子,都讓我心痛到快要哭出來。
離開病房後,我跟著哥哥走到醫院的休息區。
我們在自動販賣機旁邊的一張沙發上坐下。
雖然也想買飲料,但我們就連買一罐果汁的錢都沒有。我們只是默默坐在沙發上,沒有交談。
母親出院後,一定又打算馬上回歸職場吧。
然後又可能因為過勞而像這次一樣病倒。
最糟糕的情況恐怕不只是病倒。下次,說不定就會……
「……」
光是想像,就讓我好害怕。
原本強忍住的眼淚嘩啦啦地湧出。
看到我哭起來,哥哥緊握雙拳,低下頭喃喃念道:
「為什麼……我只是個小孩子呢……!」
痛感自身無力的他,不甘心地眯起雙眼,像是呻吟般說道:
「為什麼我無法成為媽媽的助力……無法保護理世呢……!」
「哥哥……」
看到自責不已的哥哥,我也悲從中來。
這不是哥哥的錯。我也跟你一樣呀。我原本想這麼對他說,但眼中充滿怒意的哥哥,看起來並不打算尋求任何安慰。感覺現在不是我能開口說話的氣氛。
「噯,理世。」
哥哥像是下定決心似地輕喚我。
「我們去找爸爸吧。」
「……咦?」
我不明白哥哥的提議是什麼意思。
「你在說什麼呀,哥哥。爸爸早在很久以前就死——」
「爸爸沒有死。他還活著。」
「……」
哥哥為什麼突然說出這種話?
我還來不及確認他這番話的真偽時,哥哥又淡淡地繼續往下說:
「有人這麼告訴我。那個人說爸爸還活著,現在也一直在找我們。說媽媽是刻意隱瞞爸爸的事。可能不想讓我們見到他吧。可是,如果是爸爸……或許就能拯救現在的媽媽和我們了。」
這麼對我說的哥哥,眼中已經醞釀出堅毅的決意。
▲ 15:40 ▼
座位周遭充斥著嗆鼻的濃鬱血腥味。
兩名男學生的屍體就倒在自己腳下。
一人被削下了臉上的肉而死,一人則是被步槍射殺。兩人的屍體都倒卧在大片的血跡上,讓理世暴露在類似鐵鏽味的濃鬱氣味之中。
「怎麼了?」
她差點輕聲尖叫出來。
對方這麼一問,理世的身子微微一顫。
「不是要你報上姓名嗎?我這個要求應該不算困難吧?」
要在友人們慘死的場所表現出冷靜的反應,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除了「異常」以外,沒有其他辭彙能用來形容坐在自己對面這名男子的容貌。他挾持全校學生做為人質,殺害和理世同年級的學生,現在又將理世逼向走投無路的狀態。在室內的檯燈映照下,恐懼之臉的影子顯得無比巨大。
彼方是在如此強大的壓迫感之下,以對等的立場和恐懼之臉交談嗎?
理世努力從顫抖不已的喉頭擠出聲音,勉強回答對方的問題。
「……緋上理世。」
聽到理世的名字,恐懼之臉微微歪過頭思考起來。
「緋上啊……」
不知他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開始發出「咯咯」的低沉笑聲。
「咯咯咯咯。原來如此。你會過來這裡,還真是湊巧吶。」
「?」
「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來,緋上彼方的妹妹『之類的存在』,原來就是你啊。」
「……?」
「就某方面而言,我很感謝你的存在。倘若沒有你,我的計畫就無法完成呢。」
無法理解恐懼之臉話中之意的理世皺起眉頭。
「……你在說什麼?」
「只是一些不重要的閑聊罷了。事到如今,這些怎麼樣都無所謂。」
恐懼之臉優雅地翹起腳,靠在椅背上問道:
「回到正題。你已經知道我的真實身分了吧?」
他很清楚理世正是因此才會過來。
「一如你們所想的,關於你們和警方之間的聯繫內容,我能夠掌握到某種程度。你想必是握有相當可靠的答案才會來到這裡。請務必讓我聽聽你的答案。」
語畢,恐懼之臉沉默下來,豎耳傾聽理世的回答。
從正面被恐懼之臉的雙眼緊盯,讓理世宛如石化般僵在原地。
——多麼冰冷的一雙眼睛啊。
被他的雙眼直視,讓人有種頭部和肩膀的血液倒流,逐漸變得冰冷的錯覺。為了訓練自主學習的洞察力,理世觀察了各式各樣的人做為練習。然而,眼前的這個怪物,卻有著比她過去任何一名觀察對象都要來得冰冷的雙眼。
簡直就是怪物。
想要迴避他的視線而往下看,同年級的男學生屍體就無可避免地映入眼帘。
不想變成這樣。不想被殺。
因恐懼而恨不得馬上逃出去的想法,不斷從內心湧現。
「你的真實身分是……」
儘管如此,現在還是得正面迎戰。
為了讓自己鼓起勇氣,理世緊咬下唇。
她藉由這樣的痛覺來扼殺內心的恐懼,以犀利的眼神瞪著恐懼之臉說道:
「你的……你的真實身分是……」
她打算說出來的,是警方盡全力調查後歸納出的一個名字。
不可能會錯。這絕對是正確答案。
她只能這麼相信,這麼斷言了。
「你的真實身分,是化學老師冬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