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 還有156小時43分鐘
「如果說————」
在河邊漫步的時候,我問她:
「犧牲自己的性命能夠拯救世界的話,芳川,你會怎麼做?」
刺眼的陽光。刺眼的陽光下黢黑的影子。深邃莫測的藍天。連綿起伏的山。擾人的蟬聲。汩汩作響的河流。微溫的空氣。徐徐吹來的涼風。
從補習班回來的路上。我們一如往常並肩行走在夏日的風景里。
「又是那個奇怪的夢?」芳川問道。
襯衫在陽光下發出晃眼的白光。草帽投下陰影,看不清她的表情。然而聲音已經明白地暗示著——她的心情欠佳。
「這種荒唐的故事虧你能說那麼多遍哦!」
如雨的蟬聲中,她抱怨道。說的一點沒錯,儘管我一直在努力剋制,可每當和芳川在一起的時候,精神稍有放鬆,就會脫口而出。
「說些有意義的事吧。高中最後一個夏天吔,大學就要各奔東西,你沒想過要好好利用剩下的時間嗎?」
她不滿的說,然後露出了微笑。
「對了,比方說,今天一起去看部什麼電影好呢?之類的。」
「佐丹奴演的電影要到九月份了吧。」
「佐丹奴不演的電影可是八月份就有。」
「這樣行嗎?考生做這些事情。」
「就是考生才非做不可!你懂不懂呀~我看你是不懂啦~」
說著她挽上我的手臂。我驚訝於她那可以說是冰涼的體溫和滑溜溜的肌膚的觸感。
「看場好電影,度過有意義的人生吧!」
「有直接關係嗎?這兩個。」
「有!」
她充滿朝氣的大喊一聲。看來心情不錯。
就這點來說,還真是完全沒變。
我恍惚的看著天空。
蔚藍,又蘊含著熱氣的天空——
漆黑的巨塔高聳入雲,向這邊傾斜著。
我又錯過了告訴她的時機。
告訴她,今年暑假結束的時候,也是世界終結之時。
過去1
「那麼,時針又指向了一點。今天我想換一下風格,放一首西洋樂。」
收音機里傳來了主播的聲音。
這一天,我獨自坐在明年將被拆掉的舊校舍教室里,漫無目的的聽著廣播。
收音機里開始播放一首格外凄涼的曲子,我邊聽邊和往常一樣等待芳川的到來。
空無一人的教室,有一種不讓他人接近,從外面的世界分離出來的感覺。教室里沒有半點發出聲響的東西,球場上似乎有棒球部在活動,遠處傳來擊球聲和部員的吶喊聲,這些微不可聞的聲音更突出了四周的寂靜。
真是個安靜慵懶的午後。
芳川還是沒有來的跡象,無奈之下我只好準備打電話給她。
就在這時,感到了輕微的頭疼。就像從頭蓋骨的內測用食指砰地敲了一下似的,我吃驚之餘,視線離開了手機。
然後我看到了剛才為止都沒注意到的東西。
是什麼時候來的呢?教室正中間的桌子上,有一隻小黑貓,正目不轉睛的注視著這邊。
看到貓的瞬間我僵直了身體。不會看錯的。那隻貓,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貓。
「不會吧……」
就在我嘟囔的當兒,「它」悄無聲息地下了桌子,邁著穩重的步子向我靠近。
我忘記從座位上站起就這樣看著它。仔細一看,右腿拖拽在地上,長長的尾巴微微上翹,是一隻瘦小的黑貓。
我認識這隻貓。個子小小的,只有在餵食的時候才會提起興緻親近你一下,正是這樣的一隻貓。
小黑。
明明應該已經死了。
貓看著我,輕輕叫了一聲。
……我最後一次看到小黑,是在去學校的途中。當時小黑一副孱弱的樣子,在見到我後,開始叫個不停。我摸摸它的腦袋,它便發出悲傷的嗚咽。「我現在要去學校,回來後再和你玩哦」,這樣告訴它後我就轉身離開了。
當時我是真心打算從學校回來後,讓它呆在自己身邊,想呆多久都行。
然而,小黑再也沒有回家。
我看著眼前的貓,用發木的腦子努力思索。
還是說其實並沒有死呢?
「……喂,小傢伙。」
貓離我越來越近。貓使勁在往我身邊靠近,並且「喵」了一聲。叫聲真的很輕,沒錯,和小黑不見之前,我最後聽到的叫聲一模一樣。於是,我向著它伸出了手。
「小傢伙你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在這裡?之前都跑哪去了?」
我一邊低喃,一邊撫摸著它。
好久不見。對了,這隻貓明明弱小卻愛打架,總是傷痕纍纍。
有一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誰的惡作劇,弄斷了一條腿回到家裡。拖著一條腿一瘸一拐的回來,看到我後,和平日里一樣叫了一聲。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來到我的身邊,躺了下來。當時年幼的我,因為害怕那露出骨頭、被血染成粉紅色的腿,急急忙忙站了起來。小黑則一動不動地抬頭看我,然後低低地叫了一聲。
小黑正用和那時一樣的眼神注視著我。
「怎麼了?之前都跑哪去了?」
我又問了一遍。貓輕輕叫了一聲,我產生了一種世界稍微變好了一點的感覺。
「你能看見?」
響起了清澈的人聲。我回過頭去,只見那裡站著一個身穿本校校服的矮個子女生。乍一看就像個初中生——搞不好是小學生的模樣,但臉上的神情卻像個大人。
筆直下垂的頭髮,在照進滿是灰塵的教室里的陽光下,顯得烏黑髮亮。就像舊校舍的這間教室本身幻化成了人形一樣,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氛圍。
彷彿一切表情都從臉上消失了似的,她對著貓伸出潔白的小手。我驚訝得看著她。
因為她的手上拿著黑色的像手槍一樣的玩意。
「比預計的還要快呢,已經出現了。」
她這麼說道。彈指之間,扣動了板機。
「你要做什……!」
我沒能說完整句話。無聲地,小黑倒在地上,紅色的液體緩緩地擴散開來。我用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是血。
然後須臾間——
血和小黑都消失了。彷彿一開始就不存在一樣。
在我看來,那真是非常之——殘酷的事。
「……怎麼回事?剛才那個。」
對於我普通的反應,她的回答波瀾不驚。
「……你好,世界的終結。」
她這樣說道。我能做的就只是注視著她。
她用握著槍的手指著窗外。
「能看到那個嗎?」
仔細看窗外的景色。如果集中精神仔細去看,能看見一座透明的高塔如龐然大物般坐鎮于山的另一頭。塔頂隱匿在天空的蔚藍里。宛如夜空的漆黑塔身上忽亮忽滅的燈光就像滿天星斗。
很明顯,不是這個世界的建築物。
「雖然『委員會』有說要『馬上殺了他』,但我不想這麼做。」
語畢,她把槍對準了我。
我既不懂她在說什麼,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跟不上情況的變化,也就沒有產生恐懼之類的情緒。
「因為你有正在交往的人對吧?」
我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她口中的「正在交往的人」指的是芳川。
「芳川只是朋友。」
我說了這樣的話。
「……那更好,我會等到暑假結束的時候。」
她對我露出了微笑。是慈悲還是殘酷,我一點都摸不著頭腦。
現在還有156小時12分鐘
距離世界末日,還有七天。
世界是這般簡單就能毀滅的粗製品嗎?
在離開河堤不遠處的零食店吃著冰棍。這家小零食店是方圓十公里內唯一的娛樂設施,周圍是平坦得能望到地平線的水田和森林。
「好熱呀——」
芳川一邊吃著冰棍,懶倦的說道。
「雖然喜歡夏天,但是能不能不要這麼熱啊。」
的確,空氣悶熱,像麥芽糖一樣。
我凝神注視著綠油油的水田。田埂的前方,出現了一個人影。奇怪的是,不見影子的本體。就像是透明人的影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