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灰色之翼

灰色的貓頭鷹在紅色天空中飛翔。

我抱著腿,愣愣地注視著那身影,之後將視線拉回地面。

在碎裂剝落的柏油路面上,與那一天毫無二致的十二歲的他睡著般躺在我眼前。

我想保護眼前的他。希望為了保護我而倒下的他能取回身為人的未來。我只為此而活到現在。

但是,我的心愿終究落空了。因為我的力量不夠。

我沒有勝過艾莉絲。冷凍睡眠中的他被艾利絲奪走,記憶也被消除。而那強大的敵人逼迫他做出了那樣的抉擇,讓他不得不選擇放棄身為人的道路、選擇成為兵器活下去的道路。我一點也不希望他這麼做。

我想尊重他的意志,所以我不對他的選擇多說些什麼。但我總是覺得後悔。當自己的心因為如此一來就能在一起而欣喜,後悔總會責備自己是多麼膚淺。

他希望能保護我,這個心愿總是為他帶來更多傷害。

貓頭鷹啼叫,說著都是我的錯。

我啜泣著,因為那都是我的錯。

他的身軀蠕動變型,跳過了十三歲到十五歲的階段,一瞬間變成了成人般的十七歲的身軀。抽長的手腳、紅色頭髮。我撫摸那頭人類不該有的鮮艷髮絲,然後觸碰衣物破裂而裸露的左腹部黑色皮膚。刻著紅色線條,屬於軍團的皮膚。

貓頭鷹說那都是我的錯。我也說這都是因為我。

貓頭鷹拍動翅膀,灰色羽毛有如大雪飄落,漸漸遮蓋了他。

貓頭鷹說還可以重來。

貓頭魔說去消除你的創傷。

貓頭鷹說徹底消除折磨你的任何存在,奪回你尋覓的事物。

貓頭鷹這麼說。貓頭鷹這麼說。貓頭鷹這麼說。

我使勁甩頭,提振精神甩開籠罩意識的薄霧。隨後我先檢查身體狀況。全身上下傳來痛楚,但幸好都是瘀青或小規模的撕裂傷,沒有骨折之類的嚴重傷勢。看來對戰鬥應該不會造成阻礙。然而通訊器狀況不太對勁,剛才別說是人聲,就連雜訊聲都聽不見。也許在傳達鬼嶋最後的號令後就壞了吧。

我將注意力轉向外界。關閉的阻隔牆傳來細微振動。也許是雪野正在攻擊阻隔牆。

「……葛、葛見……哥哥……?」

聽見沙啞的說話聲,我將視線往下挪。

可能是因為被雪野的魔法波及,剛才裹著她的捕捉用繩網已經有一半以上破裂。

「……那個,葛見哥哥,這裡是……」

「通往第五分區的氣閥內部。」

我壓低身子到與她視線同高並如此回答後,她像是難以承受地挪開視線。她的雙眸滲出後悔的濕潤光芒。

「……你是來阻止我的嗎?」

「對。不過這件事先放後面。玫瑰,你沒受傷吧?」

「嗯……我、我沒事。但是葛見哥哥你……全身都是傷。」

「你沒事就好。既然這樣,現在立刻停止攻擊葬花少女的體內核。」

我語氣銳利地說道,正緩緩掙脫剩餘捕捉網的玫瑰一瞬間停止所有動作。

「……攻擊體內核?」

她像是感到膽怯,睜大了那雙松鼠般的圓眼睛。

「對。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理由,但是這樣下去Carpe diem會墜落,所以拜託你了。政府不只計畫殺害你,甚至打算連第八分區都毀掉。」

玫瑰發出細微的驚叫聲。

「所以了,拜託快點解除。還有對雪野的控制──」

我抓住玫瑰的雙肩搖晃她,但掙脫了捕捉網的玫瑰卻用右手甩開我的手,反過來抓住我的肩膀。

「那、那個……攻擊體內核是什麼?我、我沒做這種事啊。而且Carpe diem怎麼會墜落……?」

「沒有?你不久前不是當眾破壞大樓了嗎?」

「我運用受體就只有喪葬局舊分局和凱洛斯分公司的倒塌,其他事情我沒有……」

看起來不像在狡辯。但是──

「那究竟是誰幹的啊?實際上雪野和芬都在我眼前因為受體的攻擊而讓體內核陷入機能停止狀態,我破壞了兩人的受體才成功阻止失控。但是芬的神經組織似乎因為那影響而部分受損──」

我逼問般說道,玫瑰使勁甩頭站起身。

「但那真的不是我!我真的沒做那種事!請相信我!」

「那雪野呢?雪野會攻擊我,不是因為你用三型控制她嗎?」

她單薄的肩膀倏地顫抖。那張孩童的臉龐彷佛聽見了不可能的事而轉為慘白。

「咦……?小雪攻擊葛見哥哥?該不會,這身傷勢是小雪她……!」

「到底是不是你?回答我啊!」

我怒吼,臉色依然蒼白的玫瑰也尖聲向我叫道:

「不是!難道我有什麼一定要傷害小雪的理由嗎?」

那沉痛的說話聲在氣閥中迴響,刺進我的鼓膜。

在有如耳鳴的迴響聲中,玫瑰凝視著我,扭絞著自己的靈魂般喃喃開口:

「……因為,『她是我的朋友』啊。」

聽了這句話,我咬住嘴唇。

這點不會錯。這我也知道。雪野與玫瑰之間的羈絆之深,在蝶蛹解放作戰當時,我就已經親眼目睹了。

玫瑰不可能讓我和雪野互相殘殺,況且剛才雪野的攻擊魔法來自可能把我和我懷中的玫瑰一同貫穿的角度。如果她受到玫瑰控制,這實在不可能。

「……那雪野到底是怎麼了啊……」

我當場蹲坐在牆邊抱頭苦思。

「葛見哥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說Carpe diem因為我而快要墜落,還有小雪的問題,在我不知道的狀況下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光就我知道的情報……」

我無力地放下抱著頭的手臂,仰起頭看向玫瑰。

「你用受體攻擊了包含無名在內的所有葬花少女,因此現在幾乎所有葬花少女都陷入意識不明的狀態。Carpe diem失去無名的控制,貝芮特小姐判斷再兩個小時後會開始受地球引力的影響,不久就會墜落。」

「怎麼會……」

聽了我的說明,玫瑰深受打擊般搖搖晃晃地倒退兩三步,雙腳一軟,渾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那不是你的受體嗎?你不曉得受體正在幹嘛喔?」

「對、對不起。我現在最優先的是用二型改調整蝶蛹居民的記憶……在全Carpe diem運作的受體一共有數萬根,我沒辦法全部掌控……」

玫瑰現在在Carpe diem政府眼中可說是史上最兇惡的恐怖分子。但是在我眼前的她和過去並肩作戰的她全無不同,依然是我心目中那個外表像小學生,舉止像小動物的善良女孩。

曾被軍團長期欺騙的我現在已經習慣抱持疑心,但是我卻自然而然地不認為她的態度是在演戲。

我知道玫瑰是個怎麼樣的人。我很明白,就算她有什麼理由投身恐怖行動,她終究不會是寧願欺騙夥伴或朋友也要達成目的的那種傢伙。

「……真的不是玫瑰你做的?」

「那、那是當然。因為要是讓葬花少女全部停擺,Carpe diem的防衛要怎麼辦?我不希望這樣啊……儘管我決定離開故鄉,也絕不想失去故鄉啊……這是當然的啊……」

這句話說到最後,她的聲音悲泣般變調。

「一輩子失去許多東西的葬花少女能擁有的東西真的非常少。況且這裡是我父親想保護的方舟,我怎麼可能親自毀滅它?」

咚,咚。雪野攻擊阻隔牆的聲音有如心跳規律地響著。我們在昏暗的氣閥內面對面,互相凝視的臉因為彼此懷抱的悲痛情感而皺在一起。

「……所以說,就算抓到玫瑰,現況也沒有任何改變嗎……」

真正理解了早已經明白的事實,我深深嘆息。

「玫瑰,你為什麼要引發恐怖攻擊?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這麼一問,只見玫瑰雙眼僵直,嘴唇輕微顫抖後緊抿,散發著不願提起的情緒。

「……我也猜得到,玫瑰懷抱的理由一定非比尋常。否則你在做這種傻事之前應該會找我們商量才對。」

從咖啡廳衝出去的時候、來到我家公寓停車場的時候,玫瑰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最後什麼也沒有告訴我。也許那原因無法與我們商量,這樣的心情我也能輕易想像。儘管如此──

「告訴我吧。也許在那之中有著拯救雪野和Car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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