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灰濛濛的天空下

微風徐徐。

在傍晚時分的美麗〈天空【S】〉中,人工的色彩描繪幾可亂真的光與影。充滿夏日氣息的厚重雲朵染上橘紅色彩燦然發光。

在那片天空底下,我們──雪野、玫瑰、特露德、芬──曾參加蝶蛹解放作戰的所有葬花少女各自抱著一束白色非洲菊,站在倖存的完整大樓屋頂俯視著下方的一大片平地。灰色而毫無生機的空虛風景,以荒地描述也許更加貼切吧。

新宿與其周邊地區已經面目全非。撇開為了填補坑洞而刻意遺留的瓦礫,其他大樓殘骸已經乾凈地撤除,外觀看上去就像是全新的建築用地。由於上次的戰鬥,蝶蛹內千代田區、港區等佔整體面積三分之一的地區在艾莉絲的攻擊下,悉數遭到破壞而化作廢墟。由於受艾莉絲釋放的大量魔法粒子污染,也有不少地區被指定為禁止進入。

在我們的視野中心,有一個寬度十公尺左右的深邃洞窟。那是之前我為了確實擊敗艾莉絲並把她逐出Carpe diem所炸開的洞窟。雖然洞窟最底部已經填補封閉,但我知道在那洞窟的另一頭原本可看見漆黑的真空,以及人類被迫捨棄的藍色行星。

我過去一直認為是地球的這個地方,其實是個飄浮在衛星軌道上名為Carpe diem的巨大方舟。地球已經完全被軍團佔據,人類的總數減少到數千萬人,被追趕到宇宙中過著窘迫的生活。

「還真是糟糕的景色啊。」

芬俯視著化作平地的新宿,任憑波浪般的金髮隨風搖曳,輕聲說道。

「……這樣一來,艾莉絲的問題算是真正告一段落了吧。」

芬注視著平坦廣大的灰色地面,對著死者們輕聲呢喃。

「非常感謝各位。」

在蝶蛹解放作戰中逝去的一名葬花少女與四十名隊員,再加上上次因為艾莉絲的魔法粒子而喪命的八十九名喪葬局職員。芬對他們輕聲道謝之後,說出好友的名字。

「……菈歐。」

芬愛憐地緊抱著花束,猶如緊抱著再也無法觸碰的某人。

「其實我也想按照傳統在第七天來弔唁各位……」

經過我們與艾莉絲的再次決戰後,已經過了超過兩星期的時間。

對芬而言,友人的忌日是她真正接受友人之死的那一天,所以她原本想在自那天算起的頭七正式弔唁友人與同袍,但喪葬局由於事後處理繁重而無法發出許可。

「不好意思來晚了。」

芬將送別的花束輕輕拋向空中。

同時我們也同樣將各自捧著的花束拋出。包在淡藍色包裝紙中的白色非洲菊的花瓣隨風飛舞,緩緩旋轉並落向灰色的地面。

據說白色非洲菊的花語是「希望」。

參加蝶蛹解放作戰的勇士們為此獻出生命。擊殺軍團、為人類帶來希望。他們為此目標獻出自己的生命讓葬花少女們得以逃出危機。

我感受著他們託付之物的重量,垂下雙眼默禱。

「願各位的靈魂安眠。」

芬的細語聲化在風中。在她的祈禱結束之後,我再度正視新宿的慘狀,輕聲嘆息。

「感覺寂寞不少啊……」

「陸,怎麼了嗎?」

纖瘦的手臂壓著隨風飛舞的黑色長髮,那人微微轉動細得嚇人的頸項,揚起視線打量著我。我搖頭應了聲「沒事」後聳了聳肩。

「我只是在想,這裡之後要怎麼處置。」

「嗯……如果要恢複原狀,就目前Carpe diem擁有的資源來說大概很困難……」

雪野輕輕點頭,臉龐轉向我所注視的方向。聽見雪野這句話,玫瑰以雙手輕撫著粉紅色的耳機,微微搖頭。

「是啊。而且也沒有預算,之後會怎麼樣呢……」

在前些日子那次名為「艾莉絲事件」的戰鬥發生時,絕大多數的居民都再次受到了艾莉絲的洗腦,在洗腦解除時他們就像之前蝶蛹解放時一樣陷入昏厥。

喪葬局用「軍團的魔法讓大家暫時沉睡」當作理由對居民們說明,而居民們也能接受這說法。對於蝶蛹內的人們而言,艾莉絲是守護眾人的葬花少女隊的隊長,也是精神上的支柱。但她其實是軍團,而且居民們當時受到她的操縱而攻擊其他人類──這樣殘酷的事實一旦公開,目前的喪葬局沒有充分的體力處理可能因此產生的混亂。

無論居民或喪葬局職員都接受了數次生理檢查,一旦發現艾莉絲的洗腦留有後遺症的人都必須再度住院,儘管在那之後過了兩星期,這些人絕大多數都還無法以靜觀後續恢複狀況的形式出院。我和雪野的同學阿久津與相馬也同樣。也許是年輕一輩較容易受到洗腦,幾乎所有學生都必須留院觀察,而我們之前上的高中實質上也暫時關閉了。

「話說,讓居民們離開蝶蛹的計畫最後還是取消了?」

雪野點頭回答我的問題。

「……嗯。這裡的居民長期受到軍團的影響,離開這裡之後會有什麼變化還是未知數,再加上艾莉絲與魔力增幅爐三型引發的魔法污染相當嚴重,所以在真正檢查到確定安全之前恐怕……畢竟這次連我們都沒辦法出去了。」

「這樣啊……外頭的人大概也變得很敏感吧。唉,被塞進這麼狹窄的方舟裡頭,還得在宇宙這種不安定的地方生活,這也是理所當然吧……」

我無奈地仰望人造的天空。

「對啊對啊。我之前生活的方舟也是隨隨便便就沉掉了。啊,這件事有人告訴過渡鴉嗎?」

特露德露出帶著幾分自虐的微微苦笑,以輕佻的語氣如此說道。

「……嗯。雪野和我提過。」

因為軍團的攻擊等原因,至今共有五座方舟墜入地球,目前仍飄浮在衛星軌道上的只剩四座。之前在表參道與雪野長談時她向我說明,特露德和小笠原都是墜落方舟的生還者。

「曾經有葬花少女引發恐怖攻擊,這個你也知道?」

「……該不會特露德就是從發生那個事件的方舟來的?」

「對。不過啊,恐怖攻擊只是個小小的開端,最終下手的還是居民。」

特露德仰望天空微微搖頭,灰褐色馬尾不規則地搖晃。

「居民……?」

我這麼問。但特露德只是俯著臉,芬代替她回答:

「維持方舟的能量和重力是由沒有代號……一般稱作無名的無戰鬥能力葬花少女的魔法,再加上魔力增幅爐所產生的。就我所知,那座方舟中居民因為混亂而引發暴動後,破壞魔力增幅爐,屠殺了大量的無名葬花少女。」

「暴動啊……」

我回想起過去居民受到艾莉絲洗腦而群起圍毆與軍團戰鬥的雪野。那惡意與憎恨恐怕並非艾莉絲額外賦予,而是人類原本就持有的情感吧。目睹與自己相同的人類組成的集團受到瘋狂吞噬,那情景讓我頗受衝擊。

足以令方舟沉沒的瘋狂與混亂,那又是什麼樣的情景呢?

「先說好,不用同情我。我討厭那種感覺。」

特露德察覺我的表情,那雙色素淡薄的眼眸彎成苦笑的形狀。

「來自其他方舟的難民還有很多──你認識的人中,小笠原小姐也是其中一個。」

這件事之前雪野也已經告訴過我。現在回想起來,當初在被艾莉絲佔據的舊分局中,她展現的責任感也許就源自於那樣的人生經歷吧。

「大家都是在各自分配到的場所努力想活下去……哎呀,人家說留得青山在嘛。畢竟過去發生過那種事件,Carpe diem政府自然也會變得比較神經質……半年前也有一座方舟被軍團擊沉啊。」

特露德伸手按著自己的後頸,嘆息並抬頭仰望上方。

「也許渡鴉會很難接受,但我認為蝶蛹里的人們無論如何都會有好一段時間不被當成人類看待,就像我們被當成軍團的同類一樣。」

「也許吧……既然這樣,我會為了改變些什麼而努力。只要軍團的威脅消失,這種神經質也會跟著消失吧。」

特露德再次笑了。那並非嘲笑,而是看著傻呼呼的兄弟般透露著幾分溫情的表情。

「你這個人真的有夠笨耶。唉,這種理想主義我是不討厭啦。」

特露德一把抓住我的頭使勁搔著我的頭髮。那對待小孩子般的態度讓我喊著「放~~開~~啦~~」逃離特露德身旁。這時,突然一抹疑問湧上心頭。

「對了,你們所有人的體內核交換還沒結束吧?」

「艾莉絲事件」的根本原因是艾莉絲將自身的備份潛藏在芬的體內核中。因此,現在由於小笠原的提案,正逐步將全葬花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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