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少女的傷口

更衣與健康檢查結束之後,我走出了準備室。在準備室大門前方的走廊上,我見到抱著手提包的玫瑰正等在門前。她一見到我,便挺直了背脊神情緊張地開口問道:

「葛見哥哥,可以借一點時間嗎?我有些話想說。」

「可以啊,怎麼了嗎?」

應該是有事想商量討論吧?我歪著頭看著她,只見她有些困擾似的垂下眼,淺淺地笑了笑。

「這裡不太方便……可以換個能靜下來聊的地方嗎?」

「我知道了。」

雖然我正打算前往淋浴室,不過晚一點再去也無妨。我點頭答應。

「那……請跟我來。」

玫瑰牽起我的手,領著我邁開步伐後,小聲地喊了聲「啊」之後,像是惡作劇被抓到的孩子般抬起眼偷偷瞄著我。

「不、不好意思。隨便就握你的手。」

「幹嘛啊,這種事沒什麼好在意的吧。」

我笑著回答。那隻小手的感觸讓我想著:要是有妹妹的話大概就像這種感覺吧?

她領著我來到了位於最頂層,視野寬廣的休息室。數組木紋風格的咖啡廳圓桌以及色調穩重的褐色布質沙發並排在此處。由於先前在軍團支配時蝶蛹內並沒有警察,所以舊警視廳被當作展覽館開放給一般民眾,此處就是當時留下的痕迹。至於這裡的地下設施,由於軍團原本就封鎖了消息再加上電梯的功能鎖受到封印,儘管開放此處也不會被一般民眾發現。

「聽說這裡對於蝶蛹居民而言,是個著名的約會場所。」

「嗯,是這樣沒錯,因為景觀還不差。話雖如此,當時要是從這裡放眼看去,肯定到處都掛滿了軍團的絲線吧。現在街道景觀的美化還沒完成,景色也算不上多漂亮。」

「不過,當時確實是約會地點吧?」

玫瑰再度強調約會地點這個字眼,臉頰泛起紅暈。

「裝潢擺設也……滿有氣氛的呢,對吧?如果在晚上來這裡,一定更──」

「氣氛是有啦,不過怎麼都沒見到喪葬局的職員或其他人?」

我放眼環顧除了我們兩個之外空無一人的休息室。說到有動靜的事物,頂多只有發出低沉馬達運轉聲的自動販賣機而已。

「嗯?葛見哥哥還不曉得嗎?這裡現在是葬花少女專用待機所,或者該說是專用休息室吧,其他人幾乎不會來喔。」

「是這樣喔?感覺好像佔了大家的便宜啊。」

「一點也不會。專用休息室只不過是名字罷了,實質上是隔離室。」

「隔離室?那是什麼意思啊?」

玫瑰對著眉心微蹙的我說著「沒辦法嘛」,輕笑之中帶著嘆息。

「因為我們就像是生物兵器一樣嘛。很多人和我們相處在一起就會坐立難安。雖然有些人在習慣之後能變成朋友,不過溫柔的人……大多數都會很快就消失。」

玫瑰低著頭,微微轉動那細瘦的頸項。兩條馬尾沿著單薄的肩膀不規律地滑動。

「不過,玫瑰你也說過你已經戰鬥了將近十年吧?十年來賭上性命戰鬥,受到的還是這種對待喔?」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葬花少女與人類之間的鴻溝也許比我想像中更深。

「實際上也有過葬花少女引發的恐怖攻擊。雖然地點是在與這個Carpe diem不同的地方就是了。」

「恐怖攻擊……?」

「因為那次事件,一個國家──現在已經沒有國家這種體系了,會這樣說是為了方便葛見哥哥理解──總而言之,一個國家滅亡了。」

我這下終於理解為什麼大家會害怕我了。沒有「體內核交換」這個項圈的葬花少女,對常人來說就如同一頭不受拘束的猛獸。

「由於當事者全都已經不在了,我們也無從了解動機。有人說是因為與軍團戰鬥的心理壓力,有人說是因為與旁人的摩擦,也有人說單純只是沉溺於自身的力量,但是我當時還不是葬花少女,所以也不知道詳細情形……雖然在那之後已經過了不只十年,但還是沒辦法完全抹去那樣的陰影。」

玫瑰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那表情彷佛已經接納了所有不合理。

「……我可以問嗎?玫瑰為什麼會成為葬花少女?」

為什麼成為葬花少女之後還能持續奮戰十年之久呢,我很想知道。聽見我突如其來的疑問,玫瑰先是睜大了眼睛,隨後微微聳肩說道:

「……在這裡出現蝶蛹之前,我被卷進與軍團之間的戰鬥,受了重傷。在成為葬花少女或冷凍睡眠的二選一之中,我選了現在這條路。因為我父親是喪葬局的戰鬥員,想繼承他的遺志。沒有拒絕參加蝶蛹解放作戰,也不是單純因為正義感,也許還懷著想為父親報仇的情緒吧。不過這些都是事後的解釋了。」

「是……這樣啊。」

這一切全都發生在我仍在冷凍睡眠的時間內。對此一無所知,以及不曾體驗,這兩點讓我感到幾許慚愧。我下意識地咬著嘴唇,垂下視線。玫瑰見狀連忙說道:

「啊,不好意思。我害氣氛有點僵了呢。」

像是要撥散那悲情似的,玫瑰連忙擺了擺手,露出滿臉的笑容。

「言歸正傳,這裡原本好歹也是觀光名勝。難得有這機會,就好好享受吧。其實Carpe diem來自拉丁語,意思是『及時行樂』喔。雖然是意譯就是了。既然活在這個時代就免不了有許多無奈,但我們現在仍然活著。既然活著,就沒必要總是沉浸在悲傷之中吧。有句名言叫『Memento mori(記住你終將一死)』嘛。人不曉得什麼時候會死,活著就該及時行樂。」

及時行樂啊。與軍團以命相搏的葬花少女的任務確實壓力沉重。不曉得自己何時會戰死,也可能親眼目睹同事死去。「說得也是。」我這麼說道,與玫瑰一同展露笑容。既然玫瑰都說了要享受當下,那麼我也不該潑她冷水吧。

「既然這樣,首先就從這片只有我們能享受的景色開始吧?」

「嗯,說得也是!就這麼辦!」

玫塊彷佛拳擊手般握緊了舉起的雙拳,往窗邊小跑步。我跟了上去,從那寬敞的窗面看向外界。

「從這邊能看見我的學校嗎?對喔,這裡才十八樓,沒辦法看到青山那邊吧。」

「話、話說,葛見哥哥……」

「嗯?怎樣?」

欲言又止的玫瑰抬起眼睛注視著我。

「……這裡是約會熱門場所,會不會讓你有些感觸?葛見哥哥曾經和誰一起來過這裡嗎?」

不知為何從剛才開始玫瑰似乎格外執著於「約會場所」這字眼。

玫瑰的長相在十歲左右。我突然察覺到,這代表她在這個年齡時就已經捨棄了身為人類的人生。也許她因此對於成年人的行為懷有憧憬吧。一想到這裡,讓我對她感到有些憐憫。

「沒有,我是沒有啦。對了,不嫌棄的話我請你吃些什麼吧……啊,都三點了喔,難怪我覺得這麼餓。我還沒吃午餐啊。」

從掛在休息室牆面上的時鐘確認現在時間後,我回想起雪野的便當。

「啊……糟了!」

這時我接著回想起雪野的便當連同書包一起擺在教室內。而且現在學校應該剛好正在第六堂課途中,在這時回到班上好像也滿奇怪的。

「你稍等一下喔,我給雪野傳封簡訊。那傢伙現在應該在學校吧……」

雖然她幫我做的便當來不及當午餐吃,不過就請她幫我在放學時帶回來當晚餐吧。

「葛、葛見哥哥。這個時間應該還在上課中吧?現在傳簡訊過去,肯定會給小雪帶來麻煩喔。她說不定忘記轉靜音模式。」

「這樣說也對。那就等上課時間結束後再送出,我先把簡訊打好。」

我與玫瑰一起坐在窗邊的沙發座位,取出手機。但是在我將手機解鎖之前,坐在我身旁的玫瑰已經朝著我遞出了保溫杯。

「這個,是我自己泡好帶來的。很快就會冷掉,請趁熱享用喔。」

從那杯中飄出的香氣判斷,大概是紅茶吧。

「聽說你比較喜歡咖啡,不過我找不到品質好的……」

「啊,是喔。不好意思。」

為了接受玫瑰的好意,我把手機放回口袋。到下課為止還有一段時間,也不需要這麼急吧。

「對了,葛見哥哥。午餐的問題請不用擔心。我也剛好現在正要用餐,而且我也做了葛見哥哥的份喔!」

「咦?我的份?」

「呃……因為葛見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嘛!這算是一點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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