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名角(2)

拍電視片又談何容易?首先需要錢,夫婦倆從此每日騎了車子,成半年天天去尋找贊助,這個公司出一萬,那個熟人掏三百,見過笑臉,也見過冷臉,得到了支持,也承受了嘲弄,終於籌集了十二萬八千元,興國也因騎自行車磨破了痔瘡躺倒過三次。鳳蘭選擇的劇目是《五典坡》,《五典坡》是李正敏的拿手戲。但舊本《五典坡》蕪雜,夫婦倆多方求教專家學者,親自修改,終於開拍,辛辛苦苦拍攝了,卻因經驗不足,用人不當,拍成後全部報廢,錢也花光了。夫婦倆號啕大哭,哭罷了,你給我擦淚,我給你擦淚。咬了牙又出去籌款。這一次鳳蘭誰也不信,只信興國,要興國導演。興國的本行是舞美設計,在國內獲得過三次大獎,雖未從事過導演,但對藝術上的一套頗精到,又經歷上次失敗,就多方請教,組成強有力的拍攝班子。新的拍攝開始,一切順利,鳳蘭極度亢奮,常常一天吃一頓飯。興國更是從導演、布景、燈光、道具,以及所有演員、工作人員的接來送往,吃喝拉睡,事無巨細地安排操作,每天僅睡兩個小時。一日,夫婦倆都在現場架子上,興國扛著攝像機選機位,往後退時,鳳蘭瞧著危險,喊:「注意!注意!」沒想自己一腳踏空,仰面從高架上跌下來,左腳粉碎性骨折了。在床上又是躺了八個月。八個月後,帶著一手一腳都殘疾的身子將戲拍完,鳳蘭體重減輕了十斤,她笑著說:「活該戲要拍好的,後邊的戲是王寶釧寒窯十八年,我不瘦才不像哩!」片子後期製作,資金極度緊缺,夫婦倆將家中僅有的幾千元存款拿出來,無濟於事,就乞求,欠賬,尋廉價的錄音棚,跑幾百里外租用便宜剪輯機器。剛剛剪輯了前兩部,夫婦倆高高興興搭公共車返回,興國就在車上瞌睡了,瞌睡了又醒過來,他覺得肝部疼,用拳頭頂著。鳳蘭見他面色黑黃,大汗淋漓,忙去扶他,興國就昏倒在她懷裡。送去醫院,診斷為肝癌晚期。半年後,興國死去,臨死拉住風蘭手,不讓鳳蘭哭,說:「鳳蘭,咱總算把戲拍完啦。」 《五典坡》新編本《王寶釧》三部放映後,震動了秦腔界。鳳蘭扮相俊美,表演精到,唱腔純正,創造了一個燦爛的藝術形象,被譽為秦腔精品。一時間,三秦大地人人奔走相告,報紙上、電台電視上連篇累牘報道,各種研討會相繼召開,成為盛事。電視台播映那晚,各種祝賀電話打給鳳蘭,持續到凌晨四點。四點後,鳳蘭沒有睡,設了靈桌,擺好了李正敏的遺像、譚興國的遺像,焚香奠酒,把《王寶釧》錄像帶放了一遍。放畢,天已大亮,開門出來,門外站滿了人,全是她的戲迷,個個淚流滿面。

辭宴

六月十六日粵菜館的飯局我就不去了。在座的有那麼多領導和大款。我雖也是局級,但文聯主席是窮官、閑官,別人不裝在眼裡,我也不把我瞧得上,哪裡敢稱做同僚?他們知道我而沒見過我,我沒有見過人家也不知道人家具體職務,若去了,他們西裝革履我一身休閑,他們坐小車我騎自行車,他們提手機我背個挎包,於我覺得寒酸,於人家又覺得我不合群,這飯就吃得不自在了。要吃飯和熟人吃著香,愛吃的多吃,不愛吃的少吃,可以打嗝兒,可以放屁,可以說趣話罵娘,和生人能這樣嗎?和領導能這樣嗎?知道的能原諒我是懶散慣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對人家不恭,為吃一頓飯惹出許多事情來,這就犯不著了。酒席上誰是上座,誰是次座,那是不能亂了秩序的,且常常上座的領導到得最遲,菜端上來得他到來方能開席,我是半年未吃海鮮之類了,見那龍蝦海蟹就急不可耐,若不自覺筷先伸了過去如何是好?即便開席,你知道我向來吃速快,吃相難看,只顧悶頭吃下去,若順我意,讓滿座難堪,也丟了文人的斯文,若強制自己,為吃一頓飯強制自己,這又是為什麼來著?席間敬酒,先敬誰,後敬誰,順序不能亂,誰也不得漏,我又怎麼記得住哪一位是政府人,哪一位是黨里人?而且又要說敬酒詞,我生來口訥,說得得體我不會,說得不得體又落個傲慢。敬領導要起立,一人敬全席起立,我腿有疾,幾十次起來坐下又起來我難以支持。我又不善笑,你知道,從來照相都不笑的,在席上當然要笑,那笑就易於皮笑肉不笑,就要冷落席上的氣氛。更為難的是我自患病後已戒了酒,若領導讓我喝,我不喝拂他的興,喝了又得傷我身子,即使是你事先在我杯中盛白水,一旦發現,那就全沒了意思。官場的事我不懂,寫文章又常惹領導不滿,席間人家若指導起文學上的事,我該不該掏了筆來記錄?該不該和他辯論?說是不是,說不是也不是,我這般年紀了,在外隨便慣了,在家也充大慣了,讓我一副奴相去逢迎,百般殷勤做媚態,一時半會兒難以學會。而你設一局飯,花銷幾千,忙活數日,圖的是皆大歡喜,若讓我去尷尬了人家,這飯局就白設了,我怎麼對得住朋友?而讓我難堪,這你又於心不忍,所以,還是放我過去,免了吧。幾時我來做東,回報你的心意,咱坐小飯館,一壺酒,兩個人,三碗飯,四盤菜,五六十分鐘吃一頓!如果領導知道了要請我而我未去,你就說我突然病了,病得很重,這雖然對我不吉利,但我寧願重病,也免得我去壞了你的飯局而讓我長久心中愧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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