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散文第35節 停雲

「靄靄停雲,魘庇輟0吮磽昏,平路伊阻……」雨天,陷在椅子里,呷一口茶,隨手翻開一本《陶淵明集》,第一篇便是《停雲》:「停雲,思親友也。」

這正是一個「靄靄停雲,魘庇輟鋇拇喝鍘4禾燉吹錳早。窗台上那株水仙,還沒來得及開花,已被暖氣熏昏了頭,傻乎乎的站在那兒。

「靜寄東軒,春醪獨撫。良朋悠邈,搔首延佇。」

阿景的眼睛象小月亮。老虎的小手胖乎乎,直如貓爪子上的肉墊;總是噘起嘴,嘟嚷道:「我很無辜的!」。麻雀笑起來喉底咯咯咕咕。等阿亮出門會活活氣死——無論你有多急,她永遠慢條斯理的把頭髮抿得一絲不亂才抬腳。海燕走起路來總是裙幅微擺,如若貴婦。芹菜總和我吵架,因為彼此太了解,有次我們在教育學院,她說:「看!」我的眼睛才剛掃到被隨意丟在傳達室門口台階下一塊雕刻著花紋的石鼓,便脫口而出:「天那!你真想把它偷走?!」兩人一起駭笑。

椅子轉了一圈,吱吱響。胖啦。

能不胖嗎?那時我們幾個吃的飯只蓋過飯罐底,酷熱時,連走兩步去食堂也懶,寧可餓著。回家便不同了。可小葉還是那麼纖瘦,讓她媽媽很沒成就感。

那時什麼都缺。缺電,學校一天只送三四小時的電,給應急燈充充電還行,插根電熱棒就能讓整座樓跳閘,舍監馬上氣勢洶洶的衝上來了;缺水,冬天斷斷續續給水就該謝謝天了,一到夏季,要麼從一樓甚至其他系拎上五樓,要麼等到半夜兩點,凌晨5點又沒了。人人一個桶,倒扣個盆,走廊上一溜排開,每天睡醒,總可以聽見有人哇哇叫:「怎麼就剩這麼么點了?!」「苦旱」時,桶是藏床底下的;缺錢(當然現在也缺),老伊姆偷偷繞過糾察,把每個宿舍門推開一小縫,神秘的叫:「雞腿茶葉蛋要不要~~」六角一個的蛋啃得津津有味,雞腿卻是奢侈的享受了。

那時什麼都搶。因為擠。搶著進教室,搶著進食堂,搶著進開水房(那兒的水從沒開過),搶著進TOEL,搶著進浴室,搶著上公共汽車,搶位置洗衣服……學校整個兒在山包上,每天爬坡下坡。我走起路來永遠一陣風,男朋友說簡直沒法和我散步。

現在哪能不胖。

「停雲靄靄,時雨鰲0吮磽昏,平陸成江。有酒有酒,閑飲東窗。願言懷人,舟車靡從。

東園之樹,枝踉偃佟>褂眯潞茫以怡余情。人亦有言:日月於徵。安得促席,說彼平生。?煲粥。收線。時間:21分56秒。300卡不收附加費,周末半價。一切都經過周密計算,非如此不可。然而,薄利多銷的把戲,郵局一月賺我不少。媽媽又在旁唧咕,然而打長途已成了一種心理需要。我是一條涸轍之鮒,渴望說話如渴望水。

有茶有茶,閑飲東窗。可沒人坐下來陪我喝杯茶,大家都忙。永遠承諾下一個假日會來看你,永遠保證就快給你寫信。然而有一個約定可以相信——誰第一個出嫁,大家都參加她的婚禮。這話第一次說時引起一片鬨笑,那太羞人,離我們太遙遠;最後一次說時認真而感傷,那是女孩們馬上要跨過的一道門坎。芹菜悲悲喜喜,總算得遂心愿,安心等著「執子之手」,而大姐姐為了「他」,已是第三次考研了——女孩的青春,「烤」得起幾回?她早說,一定要做我們的伴娘,我卻不希望如此啊。

青春的故事將如何結束?人生的故事還將如何演繹?

恍惚回到我們的校園,我們的宿舍。那許多個夜晚,熄燈之後,粉色的床簾拉上了,手電筒亮起來,我這夜貓子,正奮筆疾書(抄筆記,趕作業,快考試了),一抬頭,看到有的床簾上映出兩個,三個甚至好幾個影子,低語輕笑,閑話女兒心事;一瞬間,周遭的一切似乎都離我很遙遠,好象是掉進另一個時空,回望這一切。那時我總想,許多年以後,我一定會一遍一遍回想這一幕的。

走廊里有人輕聲歡叫:「水來了!」拋下筆,拉開帘子,直奔浴室,嘩嘩的流水如我們的笑聲……

「翩翩飛鳥,息我庭柯。斂翮閑止,好聲相和。豈無他人?念子實多!願言不獲,抱恨如何。」

窗外的雨漸漸停了。 19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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