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金瓶梅》小札與閑話紅樓第16節 大眾歡迎的美女類型

(二)艷

所謂的「艷」,就是美艷,即最受大眾歡迎的美女類型。

1、鮮妍嫵媚薛寶釵

艷」字排行榜,寶釵無疑是第一名。寶釵就是一個標準美女。圓臉,大眼睛,白皮膚,略微豐滿的身段(清代的指標和我們不同,只要看看仕女圖可知。寶釵的身材彼時認為微豐,在今日是很標準的。相反,唐代認為標準的,今日該是比較豐滿了)。楊慎有篇假託漢人的《雜事秘辛》,詳細描寫女人體,寶釵應該就是處處合乎那種標準的,正如她的思想無有一處不合乎道德。

第四回寶釵出場,就用說書人口吻評她「肌骨瑩潤,舉止嫻雅」,第五回又有捌犯穸朔劍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第七回借介紹可卿,再以「鮮艷嫵媚」許之。

二十一回,寶玉夾在湘雲和黛玉之間受氣,一時以為自己開悟,寫了一篇「續l篋」,中有「戕寶釵之仙姿,灰黛玉之靈竅」之語。寶釵的「仙姿」,對寶玉何嘗沒有吸引呢。

又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寶釵花抽到籤詩是「任是無情也動人」的牡丹花。"又注著:在席共賀一杯。此為群芳之冠……"眾人看了,都笑說:"巧的很,你也原配牡丹花。"而寶玉的反應,是「只管拿著那簽,口內顛來倒去念『任是無情也動人』」。這些描寫很耐人尋味。

此句本出自唐代羅隱的《牡丹》一詩:

似共東風別有因,絳羅高卷不勝春。

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

芍藥與君為近侍,芙蓉何處避芳塵?

可憐韓令功成後,辜負華過此身。

可巧呢,黛玉抽到的就是芙蓉。牡丹花色花形之艷麗繁複,自非芙蓉可比。

總之,文章裡面一提到寶釵,似乎無一處不努力表明,她就是公認的群芳之冠,是大觀園裡最美麗的女孩子。

寶釵非止容貌「鮮妍」,身段亦「豐美」,有寶玉《白海棠詩》為證:「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正是一指寶釵,一指黛玉。又機帶雙敲,寶玉訕訕說:「怪不得他們拿姐姐比楊妃,原來也體豐怯熱。」惹得寶釵大怒。寶玉口中的「他們」,自然不會是朋友或小廝,一來這些人不敢當著寶玉議及閨閣,二來寶玉也不敢拿到寶釵面前說。「他們」只可能是園中的姊妹,或者寶玉的丫頭。可見寶釵像楊妃是眾人私下的確評了。

書中對寶釵的服飾也做細描。第七回送宮花,從周瑞家的眼中看到寶釵「穿著家常衣服,頭上只散挽著簪兒」。第八回比通靈,寶玉去找寶釵,看見寶釵在做針線,「頭上挽著漆黑油光的簪兒,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王熙鳳等裝束華麗,寶釵則樸素得多,一是待字閨中,和少奶奶身份不同,二來也是為了突出其「德」。

可怪的是,這樣一個德言容工俱全美人,第一次正寫其外貌,即第八回,用的是「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看完這四句話,會叫人產生一種失落之情。美嗎?美。然而俗。這樣一描寫,產生的效果反而是把寶釵的美降了等級。

對寶釵外形再次出力刻畫是在第二十八回「薛寶釵羞籠紅麝串」。元春以這種特殊方式,擇定了寶釵作為寶玉將來的妻子。寶玉仍然瞢然無察,只想到看她的紅麝串。「可巧寶釵左腕上籠著一串,見寶玉問他,少不得褪了下來。寶釵生的肌膚豐澤,容易褪不下來。寶玉在旁看著雪白一段酥臂,不覺動了羨慕之心……忽然想起『金玉』一事來,再看看寶釵形容,臉若銀盆,眼似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比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

此段文字輕靈,實藏深諷。它的對文是「蔣玉函情贈茜香羅」,其間深心,由讀者自己去推想了。一向藏愚守拙的寶釵,如何不懂得元春賜物的含義?她理當避嫌不佩戴才對。即使出於對皇室的尊崇,也萬萬不該在寶玉面前展示。離譜的是,一向最矜持、最符合淑女禮儀的寶釵,似乎渾然忘記了「男女授受不親」的古禮,親手褪下來交給寶玉,把「雪白一段酥臂」都落入寶玉眼裡,叫他浮想聯翩。即使不是故意引誘,其春風得意一時忘形也可知。只是這層意思雪芹又寫得極委婉,說是「可巧」寶釵籠著,因寶玉發問,「少不得」褪下來。(紅樓中每有這種筆墨,他到底想叫你相信什麼呢?呵呵)

奇就奇這裡又把第八回的描寫字句,照舊搬來用了一次。雪芹是語言貧乏的人嗎?以紅樓夢文字之華麗來看,肯定不是。他怎麼就不能夠換幾個更漂亮的字眼來寫寶釵呢?很有可能,他就是要加深我們對寶釵的這個印象。和寫黛玉時愛用虛筆不同,對寶釵他重重落了實筆,效果如何,大家都看到了。

書中又每喜把黛玉和寶釵捉對描寫,維持一種微妙的平衡。故有「黛玉葬花」,就有「寶釵撲蝶」:

……寶釵意欲撲了來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來,向草地下來撲。只見那一雙蝴蝶忽起忽落,來來往往,穿花度柳,將欲過河去了。倒引的寶釵躡手躡腳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嬌喘細細……

然而葬花極性靈極維美的一段文字,寫盡黛玉風流態度,撲蝶如何能與之相抗?何況還順帶諷刺了一下寶釵之心機深沉。我不能不一再地說,雪芹是非常狡猾的:)

2風華絕代薛寶琴

同登艷榜的是薛寶琴。

寶琴之美在書中純用側筆,筆調甚是誇張。寶琴一來,全家都轟動了。先是寶玉見到了大驚小怪一回。寶玉說:「你們成日家只說寶姐姐是絕色的人物,你們如今瞧瞧他這妹子……」可見,第一,寶釵「絕色」是公認的,第二,寶琴之美在寶釵之上。不過他說話一如此,未必做得准數。等到探春也說:「據我看,連他姐姐並這些人總不及他。」,探春的話卻是有權威性的。寶琴之美,呼之欲出。

第五十回蘆雪庵聯句:

忽見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山坡上遙等,身後一個丫鬟,抱著一瓶紅梅。眾人都笑道:"怪道少了兩個,他卻在這裡等著,也弄梅花去了!"賈母喜的忙笑道:"你們瞧,這雪坡兒配上他的這個人品,又是這件衣裳,後頭又是這梅花,象個什麼?"眾人都笑道:"就象老太太屋裡掛的仇十洲畫的《艷雪圖》。"賈母搖頭笑道:"那畫的那裡有這件衣裳?人也不能這樣好。"

原來前一回賈母給寶琴那件「金翠輝煌」的斗蓬,就為了用在這裡。紅樓夢每有詩畫一般夢幻的色彩和意境,此為一例。寶琴之美,已經是神仙一類了。

然而我不把寶琴作為榜首,原因是,她來得突兀,形象也未完成。就出現的幾回看,似乎安排她的出場,更多就是為了聯詩的熱鬧,及寶、黛和解,愛語慰痴顰諸文字。也是為了帶出那組有讖語意味的《懷古詩》。她的個性,反而模糊不清。可能後四十回還有出彩的戲份,只能抱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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