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6.芝原宏樹

那是吃完晚餐後發生的事。負責洗碗的我完成工作後,如銅像般站立著,眺望客廳的模樣。

和平常一樣,是段祥和的時間。

憐在沙發上看電視中播映著的雜耍表演節目,濤子躺在地板上,這些都跟昨天毫無二致。

硬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頂多就是濤子的穿著吧。其實她平常在家都穿著制服,不過今天我很啰嗦地講過她了,濤子便乖乖換上便服。

只是,我還希望能讓她不要躺在地板上吃棒棒糖。就算濤子再怎麼乖巧,這樣還是很難看,直接睡在地上的話也會著涼。

老實說我想要念她一下。

不過,今天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我下定決心試著問問看那兩個人:

「欸,你們……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令人驚訝的是,毫無回應。

可是「反應」的話倒是有。濤子翻了個身,面向另一側。

「欸,我說……」

憐一邊搔著肚子,一邊隨便地回道:

「啊啊,安啦。我在聽我在聽。」

「你不是在看電視嗎?」

「邊看邊聽啊。」

「……真的?」

我噘起嘴巴,憐則攤開手掌催促我繼續說下去。

可是被這樣無視,面對的方向又不一樣,實在很難說話。而且濤子她—

看到完全無法寄予期待的另一個人的模樣,我苦悶地抱住頭。

「那個……至少把腳朝向另外一邊啦。我的眼睛都不知道要擺在哪裡了。」

濤子穿著短褲所以看不到內褲,可是她的大腿根部朝著我,還是會讓我有些在意。

我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

我一這麼做,濤子便從橫向躺著的狀態,慢慢地慢慢地彎曲身體—

然後像彈跳中的蝦子一樣蜷縮起來,維持這個姿勢在地板上滑行並且翻過來。

「……不用做出那麼靈活的動作,翻個身不就好了嗎?」

為什麼會懶成這樣呢?明明行為再端莊一點的話,會更像個女孩子。

「喂,老媽,話說完了嗎?」

「我不是老媽啦。」

憐這句話讓我嘟起嘴巴。不好意思啊,我既啰嗦又愛管閑事。

可是,我覺得我的疑惑也算是其來有自,因此便開門見山地直接問道:

「所以你們覺得怎麼樣——關於真汐學姊的事。」

「嗯?真汐她怎麼了嗎?」

「她今天有點奇怪吧。」

我回想起晚餐時的情況:

「說話時好像有點分心的樣子,吃完飯後也是馬上就回房間了。」

「啊啊,說到這個,她也難得沒有對我發牢騷耶。」

「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難道是,男人?」

「咦,如果是這方面的話,『女人』才是正確答案吧?因為對象可是真汐學姊唷。」

「說得也是!」

正當憐指著我大笑的時候,從樓梯下來的腳步聲傳入我們耳中。

「啊,她好像要下來了。」

「噢,我知。」

我們停止交談,專心傾聽真汐學姊輕輕的腳步聲。

嗯,果然……今天沒什麼節奏感。

真汐學姊上下樓梯時的腳步聲會依照心情改變,雖然她本人好像沒有意識到。

跟憐說了之後,他說「因為女人是按照心情行事的生物」,不過我倒覺得這是很符合女孩子的可愛習性。

的確……真汐學姊會因為自身的情緒就對憐又踢又打,或是超出限度的疼愛濤子,但她對任何人都能夠細微地察覺到對方的心情,在嚴格的指責後也不會忘記要關心對方,我覺得她也有很多很棒的部分。

而且跟在學校時的完美優等生形象不同,在家的時候可以看到真汐學姊的各種面貌。

所以……如果真汐學姊有什麼困擾的事,我希望能幫助她。

畢竟再怎麼說,她都是神明大人(過膝襪)的生母——

我一邊想著這種事一邊看向門口,真汐學姊剛好在這時走出來。

「欸,我可以先去洗澡嗎?」

「喔——」

給予回應的是憐,不過他並沒有再說些什麼。

大概是希望我有什麼想問的事情就自己去問吧。憐貼心地降低電視音量的行為,讓我明白了這點。

所以我咽下一口口水,叫住真汐學姊:

「那個,真汐學姊……」

「啊,你想先進去洗?」

「不,不是的。」

「……嗯?」

真汐學姊疑惑地看著我。我為了不錯失這個時機開口問道:

「真汐學姊,你今天……是不是有點奇怪?」

「咦吁」

真汐學姊瞪大眼睛跳了起來。

「該不會是有什麼煩惱——」

「……沒什麼,沒有那種事唷。沒有呢。」

「可是你吃晚餐的時候好安靜。」

「錯覺吧,我跟平常一樣唷。」

真汐學姊困擾地笑著,準備離開客廳。不過她在關門前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地擠出一句話:

「我想大概是宏樹搞錯了。」

「——是嗎?」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我也只能點頭。

「那,等我拿完衣服就馬上進去洗澡。」

面對「啪噠」一聲關上的門,我沉默不語。

剩下的只有隱約從電視傳出的藝人聲音,以及觀眾們誇張的笑聲。

「果然,是我的錯覺呢……」

失去的自信透過這句低語表現出來。

我為判斷錯誤的自己感到十分羞恥。反正,我只是個沒用的戀物癖。不可能察覺得到別人的心情。

久違的自我厭惡感。

然後,我想起記憶中的「某件事」——

那是我在初戀的女孩子面前,體會到自己和他人之間有所差異的瞬間。

還是國中生的我喜歡上經常聊天的鄰座少女,每天放學後都跟她一起度過。

雖然我沒有對她告白,不過那是段很幸福的時間。

可是,某一天……她嚼的口香糖改變了一切。

當少女把嚼完的口香糖從口中吐出的瞬間,一陣衝擊爬上我的背脊。

「那、那個口香糖,我、我、我幫你丟吧,把、把它給給給我我……」

她用可疑的表情看向明顯變得異常的我。想當然耳,我的初戀就此結束,只留下對自身的厭惡感。

——對,我的確喜歡她。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興趣已經不在她身上,而是轉向「她的東西」。

一點都不正常。這是個走錯一步就有可能被視為犯罪的癖好。我認為,自己已經「沒辦法」談普通的戀愛了。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我接受了這一點。因為我明白讓自己變成這樣的原因。

從有記憶以來——母親就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是去世了?還是離婚?我不知道詳細的原因。可是……家裡留著很多母親的東西。小時候的我似乎為了排解寂寞,無法離開母親的所有物。一定是受到這個的影響吧。

所謂的……純粹的變態。

當然,我並沒有去偷真汐學姊的過膝襪。

我只是主動提議要幫她把破掉的過膝襪拿去丟,她就直接給我了。結果……別說丟掉,它甚至還變成了我的神明大人。

真是沒救了。

我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思考方式好像變得更加負面。

所以,我面向兩人露出無力的笑容——

「原來如此,跟你說的一樣啊。」

「……咦?」

憐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帶著認真的表情面向我。

「那傢伙,的確很奇怪。」

他用遙控器關掉電視,看向躺在一旁的濤子:

「你覺得呢?」

「………………」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接著濤子轉向仰躺,將棒棒糖從口中拔出來,然後又塞回去。

「果然啊。我也這麼覺得。」

「……咦!?」

這兩人剛剛到底是怎麼成立對話的?

「那、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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