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4.一杜憐

「辛苦了!我先走了!」

我以響亮得在居酒屋中回蕩的音量大聲喊道,絲毫不遜色於歡鬧中的大人們。

現在是晚上九點。非假日時並不會特別忙,通常這個時間就能下班。

我一邊脫下滿是汗水的半臂(注2),一邊走向職員休息室,從架上拿出寫有我的名字的卡片插入打卡機。

這樣就……好了。

隨著告知工作時間結束的打卡聲響起,我一口氣挺直身子。然後迅速地換好衣服,從居酒屋的後門走到市街上。

從這裡慢慢走回家的話,只需要十五分鐘。

我開始在還有人潮的市街上穿梭而行。可是,這雙腳卻沒走多久就停了下來。

箇中原因……我很明白。因為我心裡有件在意的事。

注2 一種和服的上衣。

果然,今天應該去一下啊。去宏樹那邊——

由於身在街道上,我沒有說出聲,取而代之的是嘆了一口氣。

原因是——前陣子我看到的那一幕。那一天我出門幫忙店裡進貨,回家後就看到宏樹和濤子在沙發上親昵地靠在一起睡午覺。就只是這樣。

老實說,我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抱歉……這件事十分嚴重。因為太過在意導致我在各方面都無法集中,這是事實。不管是工作的時候,還是閑暇之時。

只是依照我的直覺,濤子很喜歡宏樹——不過話說回來,那傢伙跟動物一樣,用「很黏宏樹」這種說法一定比較貼切。

問題不在這裡。宏樹怎麼看待濤子才是最重要的。

雖然由本人這樣說好像有點奇怪,但我從小就有一定的受歡迎程度。因為姊姊們的斯巴達教育,讓我深知女人的本質和她們想要的東西。

不過,其代價是我對女性完全幻滅,連帶讓周圍的男性也視我為敵。

我失去交女朋友的興緻,也沒有男性友人。

宏樹是我唯一的男性朋友。

那傢伙隱藏著很多關於自己的事,但至少並未對我抱以敵意或忌妒。是個正直、老實、待人平等的公正傢伙。

然後介於宏樹和我之間的——就是濤子。

濤子對我而言是所謂「會在意」的存在。話雖如此,我並不會想跟她怎麼樣,這種感情也跟純粹的愛情不一樣。

宏樹喜歡濤子的話也無所謂,但又不能這樣說。

我大概——是想要知道怎麼做才是最善之舉吧。我該繼續去在意濤子呢,還是該果斷地放棄?

我在變得更加寒冷的夜晚中吸著鼻子,瑟縮起肩膀。

「明明才過了一個月……變得還真親近啊。」

我和濤子、宏樹,還有啰嗦的真汐。

像逃離似的離家,獨自生活了一年……因為很便宜,就搬到現在住的地方——結果變成如今的情況。

我的臉上浮現自嘲的笑容。

算了,總之去找宏樹,向他坦承一切吧。保險起見,還是準備一下貢品好了。

「好,就這樣——」

方向已經決定。接下來就是靠幹勁。

我在步入從市街通往家中的大道前,順道前往常去的便利商店。

晚餐已經靠員工餐解決了,所以只需要買飲料和零食。我將寫著「新產品」的味道奇妙的零食和飲料扔進購物籃,迅速地結帳。

就在這時——

正在等候店員結帳的我,總覺得有股視線。

然而我巡視四周後發現,不只是店內,連店外都沒有半個人在看這裡。

「是錯覺嗎……」

算了,反正這種事常有。

多虧這張臉,「感覺到他人的視線」對我而言根本是家常便飯。突然被不認識的不同校女生告白,或是和明明沒有在交往的女生傳出紼聞之類的。

「一共是——元。」

「……嗯?啊啊,抱歉。」

恍神的我聽到店員的聲音後,急忙從錢包裡面拿出錢。然後將找錢全部塞進募款箱。

我投入的都是一圓或五圓,所以算不上多少錢,不過我想,這點小錢說不定也能幫上某些人。

與玄關相鄰,寫著「101」的四坪房間就是我的寢室。

這裡跟隔壁的房間——宏樹的102號房比起來大了一坪,壁櫥也有兩個。搬進來時我被詢問想要住在哪一個房間,我毫不猶豫地選擇這裡。

對了對了,因為是最靠近家門的房間,也有著回家後五秒內就能抵達的魅力。

我脫下運動鞋,打開那扇五秒就能打開的房門,將書包扔進房間,然後馬上敲響隔壁位在樓梯旁的房門。

「宏樹,我進去啰?」

「唔哇!等、等一下!」

「喔,我不等。」

慌張的聲音透過房門傳出,但我沒有將它放在心上,直接踏進宏樹的房間。

「……噢?」

宏樹的反應讓我期待會不會有什麼有趣的事,結果卻並未如我所料。

還是老樣子,整齊的房間內放著床和書桌,書桌上置有書架這種基本款的傢具而已。

「……………歡、歡迎回家。」

宏樹勉強對我打了聲招呼,他正在樓梯下的壁櫥前,呈現詭異的姿勢。

「你……在做什麼?」

「整、整理房間……」

「什麼嘛,你終於踏入成人的領域啦。要不要幫你煮紅豆飯?」

「……不要說這種下流的話啦。」

「不要立刻就理解這種下流的話啦!」

宏樹用雙手關上壁櫥,一面帶著認真的表情說道:

「也不要學我啦……」

嗯,顯然有鬼。不過我還是放他一馬,別去深究好了。

我坐到身旁書桌的椅子上,嘴角因宏樹可憐的表情鬆懈下來。

「抱歉,這麼突然。你要睡了嗎?」

「沒有,我還沒洗澡。」

明明我來得如此突然,宏樹看起來卻一點都不在意,他就地而坐,倚靠在壁櫥上。

「憐是——剛剛才回來?」

「嗯。」

「晚餐吃了嗎?」

「吃了。而且我傍晚就跟濤子說過了。」

「啊,難怪晚餐只有三人份。」

「就是這樣。」

我從我帶來的塑膠袋中拿出一個紅色的鋁罐,劇烈地搖晃後將其遞給宏樹。

「給我的?謝謝。」

宏樹用雙手接過,臉上綻放出開心的笑容。

「沒什麼……我會讓你用身體償還的。」

「那我不要了……」

宏樹在拉環拉到一半時停下手上的動作,準備將這個狀態的鋁罐丟還給我。

「騙你的,開玩笑的啦。」

我苦笑著回應後,他才勉為其難地喝了一口剛開罐的碳酸飲料。

「然後呢?你今天來有什麼事?」

「啊?」

「憐難得會來我的房間,所以我想一定是不方便在客廳講的事吧。」

「嗯,啊啊——」

這傢伙,意外地敏銳啊。

我從塑膠袋中拿出自己的飲料,用指甲拉開拉環。

「這個嘛,我好像有想問你的事情……又好像沒有。」

「果然。我就知道。」

宏樹因為自己的猜想命中了,高興地呵呵笑著。而且表情還可愛得跟小孩子一樣。

老實說——我有點不爽。不過畢竟是我自己有事要問他。

我喝了一口碳酸飲料,稍事休息後開始用冷靜的語氣述說:

「總而言之,雖然我不知道該從何講起——」

「嗯……」

「我啊,是個變態嗎?」

「………………」

宏樹的臉維持認真的表情僵住了。看來我太過唐突。

「抱歉,你不從頭開始說的話我搞不清楚。」

「『從頭開始』是要從哪?」

「我怎麼會知道。」

「說得也是……」

我「嗯」了一聲,同意宏樹的說法,然後開始在腦海中描繪到數年前為止的生活。

「這個嘛……我媽因為工作的關係很忙,所以我可以說是由兩位姊姊帶大的。」

「咦~第一次聽說。原來你有兩個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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