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裡,因為一股奇妙的寒意而驚醒。
我坐了起來,發現原本縮在我懷裡的零不見了。
環顧整個馬車,只看見館長裹著毛毯縮在角落睡覺。
「……魔女?」
「在外面。」
我輕聲問了一句,馬上就聽到了回應。
撥開篷布,走到馬車外頭一看,才發現連夜降下的積雪已經有我的腰際這麼高,而馬車的車輪也已經完全淹沒在雪中。
「哇啊——……看樣子還會堆得更高啊……」
嘴裡呼出的氣息讓視野蒙上一層白霧,我眯起眼睛,尋找零的身影。
「在上面。」
這時又傳來一道聲音。
看來她爬到馬車的車頂上了。
幹嘛爬到那種地方去啊?我一邊這麼想,一邊踩上駕車台,接著就看見了在這場大雪中連一條毛毯都沒披,雙手抱著膝蓋的零。
「笨蛋,你想被凍死啊……!」
「吾是魔女,這點小雪才凍不死。」
「也不看看你的耳朵跟鼻子都紅了……」
我把零硬是從車頂拉了下來,讓她坐在我的雙腿之間。就連隔著這身厚實的毛皮,我也能感覺到零的身體就像冰塊一樣寒冷。
「你跑到外面幹嘛啊?」
「想一些事。」
「就不能待在馬車裡想嗎?」
聽到我傻眼地這麼問,零默默地聳聳肩。
「……傭兵,你好溫暖啊。」
「因為我是野獸啊。」
「吾很喜歡像這樣跟你待在一起。非常令人安心,好想就這樣持續到永遠。」
「……魔女?」
怎麼突然講起這個?我一臉狐疑地望著她,但她卻凝視著遠方,完全不和我四目相對。
她的樣子越來越奇怪了,但我想不出原因。
「……你覺得呢?」
「什麼?」
「你喜歡和吾這樣待在一起嗎?會不會想要永遠在一起呢?」
我終於發現是哪裡不對勁了。
以往零總是會用近乎斷定的語氣,直接說出「你一定也喜歡吾吧」這樣的話來。
可是剛才她卻很明顯地在徵詢我的答案。
我張了張嘴,又閉了起來。
躊躇了一會兒,我用雙手環住零,就像小孩子抱著人偶的感覺。
零低吟了一聲,只是轉過了頭,像是感到意外地看向我。
「……我很不擅長……用口語表達這種感覺。」
「啊啊……嗯,也是呢。你的確就是這樣。」
「所以……那個……該怎麼說。我這樣做,你感覺得出來嗎?」
「嗯……感覺得到喔。」
零笑了笑,將冰冷的臉頰貼在我的手臂上。
「這樣啊。那就……反正就是這個意思了。」
反正就是哪個意思啊,連我自己都在心裡吐槽自己了。我搔了搔後腦杓,有點不知所措。
「……不過啊,傭兵。」
「啊?」
「吾可是個魔女呢。」
「是啊。」
「所以……你會比吾先死喔。」
這個嘛……我皺起眉頭。
「不管我有多麼健壯,好像也沒辦法活上五百年喔。」
「這個一點也不好笑喔,傭兵。」
聽見我故意扯開話題,零一臉不高興地嘟起嘴巴。
「怎麼了……你特地跑到馬車外頭,就是為了想這種事啊?」
「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關於世界、關於教會和魔女、關於師傅,還有關於你和吾的事情……吾在思考該怎麼安排,該怎麼做才妥當。」
「只要幹掉你的師傅,接下來就沒啥好煩惱了吧。」
「啊啊……吾現在深切地懷念起神父的吐槽了。要是那個男人在場,一定會猛敲你的頭說『笨蛋給我閉嘴』才是。」
這次換我擺出不高興的表情了。
因為不高興,我就順手把零扛在肩上,從駕車台鑽進車篷之中。
「好了,現在給我乖乖睡覺。要是你病倒的話,這個世界就終結了。要想事情的話,就邊睡邊想吧。」
「真是強人所難的要求呢。」
呼哈——零打了個呵欠。
「你的懷中實在太好睡了,吾根本沒有空去思考呢。」
2
如果被問到「早上希望被什麼聲音叫醒?」這個問題,我想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吧。
鳥叫聲大概是最常見的答案了。在巷子里嬉鬧的孩童笑聲——應該也說得過去。既然如此,那麼有人來叫自己吃早飯的聲音,大概也不錯吧。
至少到上一刻為止,我是這麼想的。
「兩位啊,你們睡懶覺是不是睡太久了?我肚子已經很餓了耶。」
我想,應該不會有人希望被一個來蹭飯吃的中年大叔叫醒吧。
事實上,今天是我有生以來最糟的一次起床體驗。
「……為什麼我要為了個打雜的傢伙早起做飯啊……!」
我一臉不滿地坐了起來,狠狠瞪著拉開篷布往馬車裡頭張望的巴爾賽爾。
「喔——好可怕啊……我只是開個玩笑啦。今天我已經準備好早飯了,雖然不知合不合胃口,不介意的話就來吃一點吧。」
「啥——?今天是吹什麼風啊?」
「畢竟我還在努力爭取成為你的傭兵搭檔嘛。」
你忘記了嗎?他這麼問。忘記了呢,我這麼回答。
其實我早就把這檔事忘得一乾二凈了。是說這傢伙難道是認真的嗎……
「唔……嗯……什麼啊,天亮啦……」
我正準備起床,零也睡眼惺忪地慢慢爬了起來。館長則是早就醒了,一如往常待在馬車角落看書。
雖然館長已經失去了墮獸人所有的能力,但身為惡魔的「觀察之力」依舊健在,所以不管環境多麼昏暗,他都能清楚捕捉書上細小的文字。
「館長也差不多可以吃看看軟一點的麵包了吧?之前行軍時是只有硬的要死的黑麵包啦……不過今天早上補給兵送來了剛烤好的麵包喔。」
巴爾賽爾說著說著,拿出包在布里的麵包。
館長半睜著眼,冷冷地望著巴爾賽爾。
「……想、想要多管閑事、的話……去找、別人吧。」
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我又不是不多管閑事就會死……想當初你要娶隊長為妻的時候,我還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塊呢。不過看到你變成一個瘦巴巴的可憐小孩模樣,身為教會信徒的博愛精神就逼得我無法坐視不管啊。」
「不、不需要……別多管、閑事……我自己……一個人就好……一個人就好。」
「哎呀,人類的身體要維持健康呢,也比身為墮獸人時更需要注意喔。今天讓館長也去外面稍微曬個太陽吧。」
「講得像是要曬舊枕頭一樣……」
「我才不要,在這裡就好。」雖然館長這麼說,還是被強行拉到馬車外頭,安置在圍著火堆作為椅子之用的倒木上,參加這場早餐。
為了不讓沒有毛皮又缺少皮下脂肪的館長不至於著涼,就用毛毯把他的身體包起來,再把行李疊起來做成靠背,館長臉上的不滿才緩和了一些。
接著,撕了塊麵包直接塞進他的嘴裡之後——
「……好甜。」
我們就見識到了怎麼樣用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表達驚訝的高難度動作。
「這、這具身體……連味覺也不同了……只是用小麥揉成團加以燒烤而已……居然、吃起來這麼甜啊……難怪、書上才會有『香甜的麵包』……這個形容呢。」
館長的感想讓巴爾賽爾深感意外。
「味覺的感受和身為墮獸人時不一樣嗎?」
「不、不一樣。一、一切的感受……都、都不一樣了……尤、尤其是……說起話來……更容易了……」
聽他這麼一說,的確是比還是墮獸人的時候,講得更流利了。
雖然還是結結巴巴的,但是辭彙明顯地較為豐富了。以前館長那種有些怪異的遣詞用字,多半是因為有些辭彙他說不出正確的發音吧。
「不過,雖然我長這樣,可是從來不覺得說話很困難呢……」
「館長感受到的差異之所以如此明顯,是因為他以前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