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詠月之魔女 下 第七章 索雷娜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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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王都普雷斯塔──不,是整個威尼亞斯王國都陷入劇烈的震蕩。

就在零一行人將雅穆妮爾公主封入〈岩藏〉的前一晚。

就在十三號放出使魔,通知他們準備進行作戰的不久之前。

就在城裡的麵包店都已熄滅窯火的深夜,原本行蹤不明的王子敲響了王城的大門。

王子神態自如,彷佛「只是出去視察了一下」。

「殿下──不,是陛下回來了!吾王終於回歸這座城堡了!」

聽到這個消息,最為震驚的人就是阿爾巴斯。

理應被十三號幽禁起來的王子,到底是怎麼回來的?是十三號出了什麼意外嗎?如果王子是找到空隙才逃回來的,就得馬上加強王城的警備才行。

本來已經換好衣服準備就寢的阿爾巴斯,慌慌張張地將儀容整理到「不至於失禮的程度」,就快步趕往王子目前所在的辦公處。

跑過長長的走廊,推開那些貼在門上窺伺室內情形的侍從,衝進自從先王駕崩後就從未使用的「思惟之間」──也就是國王的辦公處裡頭。

「殿下!」

「──應該改叫『陛下』嘍,阿爾巴斯。」

剛跑進房間里,就聽見一道和煦的聲音在調侃自己,讓阿爾巴斯不由自主停下腳步。

然而,對方已被早一步湧入室內的大臣們團團包圍,完全看不見他的模樣。

「阿爾巴斯,過來這邊。」

伴隨著這句話,包圍著王子──國王的大臣們迅速退開,阿爾巴斯這才與那位令人想念的青年面對面。

「陛下……幸好您平安無事。您能回到──」

朝著國王走近幾步,阿爾巴斯背上忽然竄過一陣惡寒,表情也隨之僵住。

國王的身旁有位魔術師──她從未見過如此貌美,令人屏息的美男子。

及腰的長髮宛如銀絲一般,在窗外灑入室內的月光照耀下光彩奪目。

根據以前接獲的報告,召集會使用魔法的人,意圖叛亂的魔術師,就是一位見過一次便無法忘懷的美男子。

若是容貌達到眼前此人的水準,想必見過的人都會做出這樣的評價吧。

那麼,國王為何會將這個魔術師帶回城堡當中呢──不,等等,更重要的是……

阿爾巴斯知道這個魔術師是誰。

就算不看他手中那把巨大的手杖,光是感受到這種令人不寒而慄,宛如附骨之蛆一般的魔力氣息,就算自己不願承認,也能夠辨別出對方的身分。

「……為什麼會在這──」

十三號為什麼會在這裡?

阿爾巴斯還保有足夠的理智,知道不能在此時揭露真相。

畢竟圍繞在國王身邊的大臣們,都帶著戒備的眼神望向臉色發白,並佇立在原地的阿爾巴斯。

國王露出和善的微笑──

「請諸位暫避片刻,我有話要和阿爾巴斯說。」

並直接請在場的大臣離開房間。

「……您受到脅迫了嗎?」

看著最後一人踏出房間,房門也確實關好之後,阿爾巴斯立刻提出疑問。

國王之所以會帶著十三號回到城堡,理由肯定只有一個。

王子一定是受到脅迫才會回來,想必是十三號已經準備好奪取這個國家了吧。他甚至為了騙過大臣們的眼睛,特地改變外貌。

但國王的回答卻是否定的。

「在我離開城堡的這一小段時間,似乎產生了不幸的誤解。所以我在此重申一次,我是基於自己的意志留在外頭的。」

「可是在先王駕崩後,王座空懸,無人繼承大統!少了國王的領導,國家也因此動蕩不安,我才會懇請您早日回歸呀!」

「我本來以為你能夠明白,我之所以不願回來,是因為還有遭到暗殺的風險。要是身為王族最後血脈的我也死於非命,威尼亞斯王國就等同於滅亡了。按照我本來的想法,其實現在還不是回歸的最佳時機呢。沒錯……要是你沒有和教會開戰的話。」

國王望向阿爾巴斯的眼神,十分冷冽且銳利。

阿爾巴斯頓時覺得胃裡像是被塞滿石塊一般,十分難受。

「……開戰……是因為……反正,總有一天會……」

「就因為『總有一天』會開戰,所以乾脆『現在』就主動挑起戰端,簡直像是在說既然十年後會死,倒不如現在自殺還比較輕鬆一樣呢,阿爾巴斯。」

「不是這樣的,陛下!為了總有一天將會爆發的大戰,才要趁現在發動小規模戰爭,如此一來才能認清誰才是自己人,誰又是敵人。透過這場小規模戰爭來加強追隨我們的那些小國的凝聚力,只要利用那些不願支持我國的國家政要作為人質──」

「就能打贏跟教會之間的戰爭嗎?就憑這個小小的國家?」

眼見國王忍不住失笑,阿爾巴斯臉上露出怯意。

這個男人以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嗎?阿爾巴斯所認識的國王──那位還是王子時的青年,笑起來總是和死去的先王一樣,那麼地和煦、睿智,而且溫暖人心。

據說,在十三號首次入城時,第一個表示要學習魔術,也是第一個學會魔法的人,就是這個男人。

擁有十分卓越的魔法天賦,也大力勸說先王與魔女和平共處的人,也是這個男人。

阿爾巴斯喜歡這個男人。

就和喜歡先王那般。

可是──

「剛才我聽取了騎士團長的報告。據說這一年得到〈許可〉的魔法師,只有五十人──其中的三十人,還是原本就學習過魔術的古老魔女。而其餘的二十人,則是先前屬於『零之魔術師團』的成員。這些人幾乎都被指派去負責警備或維持治安的工作,要說他們是能夠上戰場的魔法軍隊,實在太過勉強。而將仍在試驗階段的墮獸人用來從事警備工作,似乎也還存在不少問題──聽說地下還設有一個令人不忍卒睹的畜舍呢。」

國王甩了甩手中的一疊羊皮紙,以平淡的口吻責問阿爾巴斯。

站在他身後的十三號,依舊面無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阿爾巴斯嘴唇不住顫抖,用力握緊拳頭。

「我有……充分的理由……一切的行動都有其理由和目的……」

「我能理解你的用意喔。但我的意思是,這個理由是否太隨便了呢?你說要為了認清敵我而引發小規模戰爭啊──乍聽之下好像頗有道理,但這說法只會讓我覺得『難道不這樣做你就無法認清敵我嗎?』。」

「那是因為──!」

「我不想聽你的藉口,阿爾巴斯。我重視的是結果。如果我留在王城中,肯定不會讓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吧。你為什麼不聽從十三號的建言?為什麼對他心存疑慮,甚至試圖殺死他?到底是誰慫恿你這麼做的?」

「沒有人慫恿我!這全是我自己想出來的辦法!」

「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就不得不處罰你了。」

啊啊──

阿爾巴斯這時才恍然大悟。

身為十三號弟子的這個男人,是憑藉自己的想法帶著十三號返回城堡的。既然如此,不管多麼努力辯解,國王都不會相信阿爾巴斯所說的話。

換句話說,自己已經輸給十三號了。

「您要……將我處以極刑嗎……?」

「處以極刑?」

國王先是一臉詫異地反問,接著便開懷大笑起來。聽在阿爾巴斯耳里,總覺得像是在嘲笑自己一樣,讓她頓時滿臉通紅。

「將你處以極刑又能怎樣呢?只不過是讓結界就此消失,讓事態變得更為棘手罷了。」

「哦,說的也是……不然,改成永久幽禁如何?」

阿爾巴斯這種問法,已經近乎於挑釁了。

但國王並未追究阿爾巴斯無禮的態度,只是平靜地回了句:「該如何是好呢?」

「嗯,眼前最重要的不是如何處置你,而是該如何應對教會。要想想該如何才能避免與教會正面衝突──不過,幸好還有很多條後路可以選擇呢。只要能得到托雷斯的協助,或許就能在平穩的情況下與教會展開接觸了。」

「陛下!我──!」

「──十三號。如果是你,會怎麼做呢?」

國王打斷了阿爾巴斯,轉而詢問十三號。

這時十三號的雙眼,才第一次直視阿爾巴斯。

不管接下來從那張嘴巴會說出什麼話來,阿爾巴斯都不想聽,所以她就這麼衝出「思惟之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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