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阿克迪歐斯的聖女 下 第七章 小刀的下落

1

伴隨著斷成數截墜落的弔橋,一聲拖長的慘叫漸漸消失在黑暗深淵之中。

一邊聽著那聲慘叫,一邊大喊著「傭兵!」。然而木板拍打湖面的聲音卻像是要蓋過自己的呼喊,連續不斷地響起,然後忽然轉為一片寂靜。

怎麼會……自己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語,在崖邊跪了下來,窺探著懸崖下方。心裡暗自期待著說不定可以看到那個一邊抱怨著「都是因為你,事情才變得這麼麻煩」,一邊像平常一樣露出滿臉不耐的身影——可是眼前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斷掉的弔橋從懸崖頂端向下垂落,朝黑暗深處延伸,讓人聯想到其終點所代表的死亡。

真的死了嗎?遭受炮擊,弔橋也斷了,然後直接摔落在水面上。

再也沒有機會看見那張臉了嗎?再也無法聽見那個聲音了嗎?

「不要……傭兵……傭兵!你聽不見吾的聲音嗎,快點回答!獸人戰士不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就沒命吧!」

只要出聲呼喚,他不論何時都會一邊露出厭煩的表情一邊回答。

可是現在再怎麼喊,卻都沒得到任何回應。

身體像是虛脫一般,整個人坐倒在地。

他是第一個朋友。和他在一起非常愉快,心裡也希望要是將來可以永遠在一起就好了。但現在竟然基於毫無顧忌的第三者之手被奪走,自己卻束手無策——

抬起頭來,眼見在那座漂浮於湖面的小島上,可以看到許多燦爛的火光。在那之中,傳來了「掉下去了!」、「死了嗎!」、「快準備小船!」之類,人們互相怒吼的聲音。

這一瞬間,有種難以抗拒的強烈情感貫穿全身。

——都是那座城鎮害的嗎?

是住在那座城鎮里的人類殺死了傭兵,奪走自己最初也是唯一的朋友嗎?

從未體驗的感情濁流幾乎要將自己吞沒。

好恨。內心無比憎恨,完全無法原諒。

——就是那座城鎮。那座殺死了傭兵的城鎮。就是住在那裡的所有人類下的手。

而就在這時——

「喂,魔女……!你在那裡吧?過來幫個忙……!」

從深淵底部傳來了聲音。

才急忙衝到崖邊,就看到一隻龐大的白色野獸正沿著垂落的弔橋爬上來。

憎恨之情瞬間煙消霧散,取而代之的是眼頭陣陣發熱的感受。

「傭兵!傭兵、傭兵!啊啊,太好了……你平安無事啊!」

「我的確沒事——不過,抱歉,先幫我把這傢伙拉上去吧。」

抓住傭兵扛在肩上的東西,依照他的吩咐拉了上來。結果手中立刻傳來了帶有微溫的黏膩觸感。

而那是——渾身浴血的神父的身體。

2

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運氣雖然不好但狗屎運很強——不管是哪一種,總之我四肢完整地活下來了。

儘管目前的狀況是我右手負傷,而且瀕死的神父又在身邊……哎,畢竟是被人誣陷企圖暗殺聖女,然後被人趕出聖都,最後還和發動攻擊的神父一起遭受炮擊,並從弔橋上墜落。現在這樣應該可說是幸運到家了吧。

「傭兵,這是……」

我正在努力攀爬的懸崖上方,傳來了零的聲音。看來要她先把全身是血的神父拉上去,還是讓她感到困惑了吧。

「如你所見,是快要死掉的神父。然後幸好他現在沒有意識,你快點趁機用魔法救他一命吧。只要堵住致命傷就行了。要是傷口全部消失,之後跟神父說明起來會很麻煩。」

我一邊往上爬一邊回答,而零從崖邊探出了頭,露出一臉嚴峻的表情看著我。

「你要救這個神父?這可是百般羞辱你,甚至還打算殺死你的男人耶。為了這種男人而使用吾的魔力好嗎?」

「因為我的心胸寬大啊——更重要的是,那傢伙跟我是差點被人一起殺死的同伴。搞不好可以從他口中聽到一些有趣的事,而且賣個人情給神父肯定有不少好處吧。」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吾倒也無所謂……」

零對我做出了「真是個爛好人」這個對我來說是極盡詆毀之能事的評價後,又把頭縮了回去。隨後,懸崖上方流瀉出溫暖的光芒,我心想應該是零用了守護之章的魔法吧。從光芒的感覺來看,應該是初階的魔法〈愈手〉。

「——會自然而然這麼想,看來我也徹底中了魔女的毒啊……」

被魔女影響的墮獸人——這實在太適合擔任童話故事的壞人角色了。如果可以,真希望當勇敢的騎士之劍貫穿自己心臟時能撿回一命——我一邊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一邊在平坦的地面上擺出大字型仰躺。

「啊——……我還以為自己要死了。可惡,手都沒感覺了……」

「吾也以為你死了。就連冷靜的吾都瞬間湧現憎恨,差點就要動手毀掉一座城鎮。」

「真的超危險啦!要是一個不小心,不就連我也一起毀了嗎!」

好不容易才活了下來,卻因為同伴的誤會再次被推進地獄……這實在讓人笑不出來啊。

「再說了,傭兵這種人啊,死亡就像是我們的工作。要是死了一個傭兵就要摧毀一座城鎮,就算有再多國家也不夠用啊。」

「無須擔心。說到底,也只有一個你吧。那麼你就只能死去一次,而吾的憎恨也是就這麼一次,所以只會有一座城鎮消失。」

「我的意思其實不是那樣好嗎……而且,你原本應該是那種能夠漠視一堆同伴被十三號殺光的冷酷魔女吧?」

「……這麼說也是,吾是冷酷的魔女。」

她皺起眉頭,說了句只是。

「吾不希望傭兵死掉。」

這女人又輕易說出宛如「你是特別的」這種台詞了。

不知該如何回答的我沉默不語,而零突然狐疑地瞇起了眼睛。

「不過……你是真的還活著吧?」

「嗄?」

零迅速伸手過來,若有所思似地抓住我的臉。然後就這麼開始毫無顧忌地亂摸我的臉和身體。

「喂,住手……!」

「被大炮那麼一轟,連弔橋都斷了喔。你難道沒有重重摔進水裡嗎?這麼說來,毛的確沒有濕啊……這該不會是吾的幻覺,而你其實已經死了吧?那麼吾果然還是要把那座城鎮摧毀才行……」

「怎麼可能是幻覺啊!我還活得好好的!啊——不要再摸來摸去了!煩死人啦!」

因為實在太煩人了,我猛然坐了起來,揮開零的手。

「給我聽好,我可是在一隻手幾乎不能用的狀況下,背著神父從墜落的弔橋爬上來的喔。稍微讓我靜下來休息一下啊!」

「吶,水給你。喝吧。」

她立刻把打開蓋子的水壺遞了過來,讓我沒辦法繼續大吼大叫。我死心從零的手中接過水壺,一口氣喝光所有的水。

「不過……你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你當初抓住的斷橋,應該是在那一頭——是在聖都的那一邊的才對吧?到底是怎麼跳到這一頭的?」

「是神父的鐮刀啦。神父的戒指和鐮刀之間連著非常堅固的絲線。所以我在掉下去的瞬間丟出鐮刀,勾住這一邊的弔橋。然後在橋完全掉落之前,沿著鐮刀上的絲線抓住弔橋的繩索這樣。」

理所當然的是,這麼做雖然成功避免摔落水中,卻還有迎面撞上懸崖岩壁的慘事在等著自己。我在抱著神父的狀態下勉強調整姿勢,在岩壁上用雙腳著地,所以才能把傷害壓到最低。雖然沒受傷,但是腳真的很痛。

然而,這跟神父的傷勢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因為他那身沒有毛皮的虛弱軀體,直接承受了被炮彈擊碎而襲來的所有木板碎片。

傷口應該已經讓零用魔法堵住,可是看到他鮮血淋漓地倒在地上的模樣,實在像極了遭人虐殺的屍體。呼吸也很淺,喉嚨深處不時發出痛苦的呻吟。

「喂……這傢伙應該可以得救吧?」

我一問,零隨即面露難色地搖了搖頭。

「這很難說……至少不是完全放心的狀態吧。」

「你不是用魔法治好他了嗎?」

「傷口的確是止血了……不過也僅只如此而已。就算用針線縫合,傷口不再流血,也還是有回天乏術的情況發生吧?魔法也是一樣。沒有任何魔法可以保證肯定能救活傷者。神父已經失血過多,接下來就只能看他的體力了。在這種情況下,比起使用魔法,能夠恢複體力的藥物和休養反而更有用……」

「藥物和休養啊……可是聖都附近的城鎮都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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