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文化祭的準備時間。
我在空無一人的圖書室里和菊池同學相對而坐。
菊池同學一臉緊張地將腳本放在了我面前的桌上。我用雙手拿起它,將它與桌子的邊緣對齊。我說了在今天放學前會將它讀完——當然,我已經讀完了。
沒錯,這是腳本擔當與其助手所召開的關於班級戲劇的腳本會議。
「咳……」
我剛一出聲,菊池同學就「咕咚」一聲咽下了一口口水,置於桌上的雪白小手握得緊緊的。
我也不太清楚該說什麼,總之暫且先整理了一下語言,緩緩地開口。
「……很有趣。」
菊池同學的表情一下子就安心了下來,閃閃地發著光。
「真,真的嗎!」
我老實地點了點頭。
「嗯,雖然只是利用休息時間和課上的空隙時間在讀……」
「課,課上……」
我話中的某個單詞引起了菊池同學的注意。她糾結了一會,點了點頭,再度擺回傾聽的態勢。
「真的非常有趣,我很期待後續。」
我坦率地傳達了我的感想。
為了配合演員而寫成的腳本和身為小說之時相比文字量有所減少,單純以台詞和簡潔的狀況說明構成。因此描寫的要素自然也變少了,改變視角的部分也很多。
然而。
「我認為和閱讀小說時的感覺十分相近。」
「真,真的嗎!太好了……」
真是不可思議。這是菊池同學筆下台詞的溫度感造成的嗎?還是這篇故事本身的個性造成的呢?
我不明白正確的理由,但總之我在閱讀小說時的那種【感覺】還有以台詞為中心的形式轉換地非常出色。
「真是厲害,明明削減了這麼多台詞。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啊……那是。」菊池同學露出了有些害羞的笑容。「是以暑假時去看的那個,用安迪的作品拍成的電影為參考的。」
「啊!原來如此。」
我懂了。
說起來那個電影也是在台詞的細節部分與展開上做出了不少變化,卻將讀小說時的那種【感覺】再現出來的作品。而且電影結束之後,我記得我和菊池同學還在咖啡店裡討論過這件事情。
「沒錯,的確如此。你這麼一說我就發現和當時的感覺挺像的。」
「嗯。嗯……!」
菊池同學面色通紅地點著頭。她的嘴角放緩,臉上掩藏不住喜悅之情。
嗯嗯,說的也是。本來寫小說的契機就是安迪的作品,當我針對小說的內容向她傳達【浮現出和安迪作品相似的景色】的感想之時,菊池同學甚至都喜極而泣了。對菊池同學來說,【和安迪的作品相近】是她的目標之一吧。
「那,那麼反過來說——」
菊池同學收起表情,向我投來真摯的視線。這也是菊池同學身為【作者】的熾熱表情吧。
「到此為止的內容中,有什麼在意的地方嗎?」
「唔……」
被如此詢問,我暫時陷入了思考。
讓我發表長篇大論也有些不知分寸——拋開這點不談,我覺得那篇小說的內容在作為戲劇來表演的意義上來說,真的是再合適不過了。也許會有觀眾在看完之後能夠提出改善意見,但這對外行的我來說並不現實。
不過,若是也有我能指出的地方。
「……角色,吧。」
「角色?」
我點了點頭。
「怎麼形容呢……可能是因為台詞的減少吧……」
「嗯嗯。」
「角色感覺有點普通……該說是角色的鮮活感有些薄弱?我是這麼想的……」
我儘可能挑選溫柔的說辭來表達感想。
「要說角色變得好懂了倒也不能算錯……但我總有些違和感……」
沒錯,菊池同學所寫的小說版【我所不知道的飛翔方法】。
初讀之時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那一個個鮮活、既現實又矛盾、帶有感情的角色們。
但在腳本版中,該說是角色向著記號的方向在發展嗎,不太能感覺到他們的生氣。
「這樣啊。」菊池同學點著頭若有所思。「嗯,或許確實如此。」
「確實如此?」
我如此詢問。菊池同學將桌上的腳本拉到了自己面前。
「唔,其實我稍微改變了一下觀念。」
「……觀念?」
我反覆咀嚼著這個單詞,但尚還無法明白它所指的意義。
「為了配合演員而改變角色——是這樣沒錯吧?」
「嗯,沒錯。」
我點了點頭。將小說轉為腳本的格式,以戲劇的形式去出演,那麼根據演員的選擇就需要修改台詞的細節——就是這個道理。
「所以為了水澤君和小花火演起來容易些,我稍微改變了一下原來的角色。」
說到這裡,菊池同學稍稍垂下視線,語氣也低沉了下去。
「變得好懂大概是因為……將角色籠統化、薄弱化的緣故吧。」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這樣一解釋,我大概就能明白了。
最初閱讀的小說版中,角色微妙之處的細節和思考的習慣還有並不單調呆板、反而將非常現實的矛盾情感糅雜在內的「人類」感,非常地吸引我。
但在腳本版中,怎麼說呢,從某種意義上就只是【戲劇】的感覺。
「的確,當成台詞說出的話都十分簡單好懂。」
「是的,比起複雜的感情,將直接表達感受放在了更優先的位置。」
「嗯……我明白了。」
將感情用誇張的動作與表情簡單易懂地表示出來。比起表現現實意義上的感情矛盾,更重視身為戲劇作品的一貫性。
這對【在舞台上演戲】時與觀眾間的距離感的把握、還有和非職業高中生演員所表演的戲劇的角度上來看,應該算是正解。既然難以引發觀眾感情上的破綻,那就至少在最低限度上使其成立。
「唔……真是苦惱……」
「就這麼進行下去真的好嗎……?」
當這份腳本完成之時,我該如何選擇呢。
是選擇我最初品嘗到的,滿溢「人類」氣息的作品?
還是說選擇為了使戲劇得以成立,重視現實性的作品?
選誰似乎都有它的道理——我陷入了迷茫之中。因為我毫無演戲和寫作的【經驗】,所以才會缺乏【選擇】的理由啊。
我正想著,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啊嘞?……菊池同學,你剛剛說的是【兩人】?」
「唔……是的。」
菊池同學點了點頭。
「嗯?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戲劇的主人公明明有三個。
水澤所扮演的鎖匠之子、主人公·利布拉。
小玉玉所扮演的培育飛龍的孤兒·克莉絲。
還有日南所扮演的身為利布拉青梅竹馬的王族少女·阿爾西婭。
但剛剛菊池同學是這樣說的——為了【水澤君與小花火】演起來容易些。
「……日南呢?」
我直截了當地發問。
菊池同學靜靜地盯著我。她的表情中混雜著困擾與思慮,但又給人安靜澄澈之感。
然後,菊池同學撲哧一笑。
「日南同學……和阿爾西婭太過吻合,我並不擔心她。」
聽她說得這麼直白,連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哈哈哈,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我也理解了菊池同學的意思。的確,在選角的時候,只有日南與阿爾西婭甚至都不需要多數表決環節就全場一致決定了。交給她肯定沒問題的,畢竟是那個日南嘛。無論有著怎樣的演技要求,她的存在本身就已經極具說服力了。
「雖然感情上多少有些複雜,不過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正是如此。」說著,菊池同學露出了有些惡作劇的笑容。「所以,我並沒有怎麼改變阿爾西婭的角色風格……」
這句話讓我回憶起了閱讀時的感受。
「不過的確,阿爾西婭給人一種「她真的活著」的感覺呢。」
「啊,你能這麼說我很高興。」
菊池同學笑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