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窗外。
整體以白色為主的無機空間,大概是為了讓污垢一目了然。
馬上就能夠清掃臟污處。那就像某種心態表現,強調絕不放過臟污。
而人工的清凈空氣混雜著些微藥味。
沒錯,這裡是醫院的病房。
我右手吊著三角巾,額頭包著繃帶,在床上發獃。
旁邊是坐在簡易摺疊椅上,用死神鐮刀·村正宗削蘋果皮的鏡。刀匠要是看到這幅光景,或許會哭出來。
她稍微轉動手腕,用刀根部靈巧地切蘋果。
右手尺骨骨折、頭部重擊(照核磁共振攝影姑且沒有異常),全身挫傷。因為撞到頭,所以醫生交代我住院四天三夜觀察。
「呼……」我嘆氣。察覺這點的鏡抬起頭,表情有些羞怯地說:
「總覺得這種平靜時光很不錯呢。」
「你幹嘛說這些莫名其妙、充滿少女情懷的話!不要被氣氛沖昏頭了!」
我瞪大眼睛吐槽。
「怎樣啦!我只是想稍微緩和氣氛而已嘛!」
「我很煩耶!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種狀況,你回想一下原因!」
「我救了你。」
鏡自豪地挺起胸膛,然後立刻聳肩說:
「倒是請你把身體練得更強壯一點,好嗎?」
「開什麼玩笑!哪有人從樓梯上倒栽蔥跌下來,還能夠平安無事的!」
「這是什麼話,你也看到了吧,滅火器是突然爆炸的。」
沒錯,事情的開端是午休,發生在一如往常到屋頂吃完午餐後要回教室的時候。
就像鏡說的,放在走廊的滅火器突然破裂了。
能夠聽到代表生命危險的『腳步聲』的死神鏡及早察覺這點,顯現死神的能力,用一貫的方法救我。
「要不是我砍了你的腹部,讓身體彎成『ㄑ』字形,你的頭早就被碎片擊碎了。」
鏡揮揮手上的日本刀,若無其事地這麼說。
「對啦,沒鋯,就是那樣。可是拜彎成『ㄑ』字形之賜,我失去平衡,倒栽蔥摔下樓梯。」
「你的平衡感好差。」
「肚子被砍了一刀痛得要死的時候,哪還有辦法保持平衡!話說一般不是砍肚子,而是砍飛過來的滅火器才對吧!」
「才不要,要是砍了那種鐵塊害刀鈍掉……說錯了,是因為你比較近,我才不得已砍你的。」
「等一下,雖然你好像自認改口成功,但我要告訴你並沒有。還有我不小心聽到你的真心話了,可以稍微心寒一下嗎?」
這個死神沒救了……價值觀有問題。
該怎麼樣才能讓她明白人類比她想的還要脆弱呢?
在我垂頭喪氣找不到話回應的同時,鏡繼續削蘋果。
「嗯,好了。給你,這是兔子蘋果喔。」
她這麼說完遞給我的是……名副其實的兔子型蘋果。
那不是把皮當作耳朵的Q版兔子。而是把果肉削成寫實如雕像的『兔子』形狀,栩栩如生的兔子蘋果。
只有眼睛部分還留著皮,連紅眼睛都如實呈現。
甚至還表現出彷彿隨時會動起來的躍動感,真是鬼斧神工……
「很厲害吧。」
「是啊,很厲害。逼真到我都不忍心吃了。」
「蘋果放久了會變色喔。」
「要我看兔子變色實在於心不忍,我不客氣了。」
我反射性地要動右手,但是被三角巾及石膏阻礙。
對了——我現在不能用右手。右手臂隱隱作痛,使我痛得皺起臉,我改伸出沒受傷的左手要拿蘋果。
但,就差一瞬間,兔子從盤子上消失了。
只見鏡拎起兔子的軀幹部分。
「因為你右手不能動,我才不得已這麼做的喔。」
她這麼說,把兔子頭湊到我嘴邊。
「喔,謝啦。」
我坦率地張開嘴。看到我的反應,鏡一瞬間害羞地別開眼睛以後,也拿兔子湊近我的嘴巴。
這隻兔子愈看愈逼真。只用日本刀的刀根就削出來了,真是了不起。
我一邊佩服鏡的技巧,一邊從頭將兔子吃下肚。
「…………」
我只咀嚼一口就僵住。
「怎麼了?這麼好吃嗎?畢竟灌注了滿滿的愛嘛——……你想害我說什麼呀!」
鏡小姐在我身旁自顧自地臉紅亢奮。
我的情緒則是因為嘴裡蘋果難以言喻的異物感,跟她的亢奮成反比地冷卻。
照理說是鬼斧神工的絕妙刀工,讓口感變得詭異,減損了蘋果的美味。
所謂的切食物,就跟調理是一樣的。刀工會改變素材的味道。
對喔,原來是這樣嗎……『殺戮荒野』就是這樣累積完成的……
「下次你想切成什麼樣子?要不要我幫你切成※繩文杉的形狀?」 (譯註:日本屋久島的神木。)
「雖然我有點想看,但你還是照普通方式切就好了。皮也不要削掉,連皮吃比較營養。」
用最少的步驟調理——這是讓鏡下廚時的第一優先事項……
再繼續嚼蘋果會變成一種痛苦,所以我把還相當大塊的蘋果勉強咽下去。
幾乎在同時,門沒敲就突然猛烈打開。
「醫生巡房!我進來了!」
還沒講完就已經踏進病房的男子,是我的主治醫生。
這名醫生穿著T恤及休閑褲,打扮相當隨便,外面罩了一件白袍。
年紀人約三十歲左右,鬍渣加上好像沒睡飽的臉,老實說,會讓病患感到不安。
背後跟著一名穿著白色護士服的護士小姐,拿著看似病歷表的東西。
筆直的長髮扎在腦後,細長眼睛給人深刻印象的清秀美女。
如果在女校,學妹肯定都喊她姊姊。
醫生看著我和鏡,問了令人摸不著頭緒的問題:
「我本來是來妨礙的,不過看來不是我想的那樣嗎?」
「妨礙……?」
我歪頭不解。至於鏡……不知為何一臉狐疑地看著醫生。
看到我的反應,醫生瞠大眼睛,倒退了兩、三大步,似乎大受打擊。
「孤、孤男寡女在個人病房獨處,而且還是在醫院這種特殊空間,應該會爆發各種妄想吧……?一點感覺也沒有嗎?身體深處沒有湧現難以克制的衝動嗎?」
「……沒有,我不懂醫生的意思……」
我不以為然地看醫生。
「少年!你的右手不能動吧?那麼你應該會希望她照顧……照顧你身邊大小事吧!?」
「這個嘛,我請她幫我削了蘋果……」
「那樣就滿足了嗎!你可是住院病患喔!這種時候,是可以對來探病的她做點無理要求的,那就是虛弱的人的特權!化弱勢為優勢!挑起母性本能!利用性善說!有些事只有這裡才能做!有些事只有現在才能辦到!而她有義務幫忙實現!既然這樣我就借你護士服好了!」
醫狂越過肩頭看向背後的護士。
「喂!你現在馬上脫掉那身衣服給她——噗哈!」
護士小姐的身體攻擊,以漂亮的角度從背後擊中肝臟位置。
「醫生,請你暫時閉嘴。」
醫生當場腿軟倒下,換護士小姐前進一步靠近我。
「來,笹倉先生,量體溫了。」
這麼說完,護士小姐面帶笑容把體溫計遞給我,同時用腳尖踢了倒在地上的醫生。
「……哼,粉紅色嗎……居然裝純情……」
趴在地上的醫生興緻索然地這麼喃喃自語。
叩!護士小姐的腳跟,重擊醫生的眉心。醫生用雙手捂住臉滾到走廊了。
「真是的,黑岩醫生要是再正經一點,就真的是好醫生了。」
護士小姐嘆著氣垂下肩膀,一邊打開病歷表問診,確認我的身體有沒有異狀或哪裡痛。夾在腋下的體溫計發出兩次電子聲,體溫也測量完畢。
護士小姐接過體溫計,將數字填進病歷表以後伸手摸我的額頭。
不僅濕潤且冰涼的觸感,讓我的心跳不自覺加速。
「嗯——還沒發燒。」
「咦……請問,發燒是前提……嗎?」
糟糕,聲音高八度。
「…………」
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