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寒冷的。
那個漆黑的世界不斷帶走我的體溫,折磨著我。
不光是身體,就連心靈都為之凍結。
我在黑暗世界的中心看著搖曳的紅色火光。
強迫體認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的無力。
對當時年幼的我來說,重要的人在眼前喪失的那幅光景,是個難以承受的巨大創傷。
我害怕沒有光的地方。
我害怕黑暗的房間。
我害怕夜晚。
我害怕睡著。
只是閉上眼睛,痛楚就會衝上心頭。
但是,有樣東西拯救了我。
那是劃破幽暗、斬去黑影,吞噬絕望的一道光……
那是——一道白光……
晨光從窗帘縫隙間照進來,那道光使我醒來。
但我還不想動,眼睛睜開一條縫,反覆深呼吸。
克己出事後過了三天。到了學校,後面位子是擺著花的桌子,清清楚楚地提醒我克己已經死去的現實。教室裡面也瀰漫著沉重的氣氛,雖然充斥著各種對話,卻很少有笑聲。
每次醒來,我都會懷疑那起事件會不會是一場夢。
心想著:今天是排名賽當天,到了學校,克己是不是就會跟往常一樣找我講話。
但現實是無情的,到了學校,只有沒有克己的教室等著我。
我憂鬱得扭動身軀。
忽然映入眼帘的是床腳,距離伸手可及。
在床上,鏡裹著棉被,背對著我發出安靜的鼾聲。
鏡明明就在同一個房間——就近在咫尺,感覺卻隔著厚重的牆壁。
我深深嘆氣,再度閉—眼睛。
我這個人……似乎比自認的還要脆弱。
再次醒來時,身邊沒有其它人。
房間已經明亮,沒有黑暗折磨我的心。
我躺在被褥上,觀察周遭的動靜。
從不遠處,兼作廚房的走廊傳來聲音。
「哥哥還不起來呢——」
那是小桃的聲音。無憂無慮的開朗聲音……
「是啊,一定是累壞了。」
以及鏡的聲音。她的聲音少了些原有的霸氣。
不時夾雜著引人垂涎的、貌似在煎東西的「滋滋」聲,看樣子兩個人似乎在準備早餐。「不過……這樣好嗎——?」
小桃歉疚地壓低聲音說道。
「我是不在意來這邊打擾你們兩個人……不過……我在意哥哥……」
「嗯……因為克己的事……現在相當消沉……」
從走廊飄來灰暗的氣氛。
鏡應該也知道,我之所以消沉,不光是因為克己的關係。
從那天晚上起,我就沒和鏡正眼相對,也沒好好交談過幾句。
老實說,要是小桃沒來家裡的話,真的會喘不過氣來。
「哥哥他啊,以前也是那樣喔。」
伴隨著菜刀有節奏地咚咚敲著砧板的聲音,小桃告訴鏡:
「叔叔他們發生事故以後,哥哥晚上一直睡不著,總是在床上縮成一團發抖。好像非常怕黑暗,怕到一關掉電燈就哭出來。還責備自己沒有救到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鏡對小桃的話起反應,這麼反問。
聽到這個問題,菜刀聲停住。
「嗯,哥哥當時好像有喜歡的女生,在那次事故時一起……他們好像是青梅竹馬,常常一起玩。」
「這樣啊……」
「是哥哥打電話告訴我的喔。比方說騎腳踏車雙載摔車、或是玩家家酒扮老師學生、或是約好要結婚。啊,當哥哥講到他們約好要結婚的時候,我哭了起來,還說『我也要跟哥哥結婚——』呢。」
小桃夾雜著苦笑,告訴鏡我的過去。
這一定是她擔憂鏡的表現吧。
「小桃很了解恭也嘛。」
「嗯,因為我們一直住在一起。不過因為這個緣故,哥哥只把我當成妹妹看而已。」啊哈哈——為了緩和氣氛,小桃開朗地笑了。
「啊,要是再不叫哥哥起來,上學就要遲到了。」
「是啊,我去叫他一下。」
腳步聲朝這邊接近,我閉上眼睛裝睡。
頭旁邊感覺到有人。閉著的眼前變得更暗,就表示她正在探頭看著我吧。
鏡沒有馬上叫我起來,一段時間沒動靜,好像在猶豫什麼。
她這麼看著我,是在想什麼呢……
「鏡姐——哥哥起來了嗎——?早餐快好啰——」
在小桃的聲音推動下,鏡把手放在我肩上。
「……恭也,天亮啰。早餐已經好了,快起來。」
她輕輕搖著我,發出呢喃般的溫柔聲音叫我起床。
「嗯,啊啊……已經這麼晚啦……」
雖然早就醒來,我卻說著瞎話睜開眼睛。
我一瞬間看了鏡……立刻移開視線。我還沒整理好心情,不知道該拿什麼臉面對她。
鏡應該也一樣。一確認我醒來,就立刻站起來,回到小桃那邊去了。
我們今後該怎麼辦才好?
面對那個目前無解的問題,心情只是更加沉重。
打開教室的門,眼前是習以為常的光景。
熟識的同學、寫著雜七雜八事項的布告欄、早晨獨特的閑適慵懶氣氛,但是整體氣氛果然還是顯得沉重。
一進教室就不自覺先看克己的位子,以往這個時間他早就來到學校,朝我招手。
但那裡什麼也沒有,就只有那個地方看起來彷彿褪了色。
「啊,早安,笹倉同學、黑谷同學。」
忽然有聲音從背後向我打招呼,我轉頭一看,只見黑峰拿著插著花的細頸花瓶。
「啊……啊啊,早安……」
我看著那個花瓶打招呼。鏡什麼也沒說,視線對著地板。
「……那個花……給克已……?」
我擠出聲音這麼問。黑峰筆直注視著我,浮現傷腦筋的笑容說:
「嗯,我只能為他做這麼一點事。」
看到那張笑容,聽到那句話,我一股血氣登時衝上大腦。腦海浮現話語前,手就先動了。
喀鏘!刺耳的聲響引來全班的視線。
地—是碎掉的花瓶與潑濺的水,花變得慘不忍睹。
「恭也……?」
鏡一臉驚訝地看著我。黑峰已經空無一物的手依然懸在胸前,同樣表情愣怔地看我。
我呼吸急促地瞪著黑峰。她是抱著什麼想法獻花的?是誰對克己見死不救的?她拿什麼臉出現在我們面前?
「喂,笹倉,你做什麼啊。枉費黑峰好心幫花換水,你也太過分了。」
班上某人從遠處這麼說。
「少啰唆!」
不加思索吼出來的這句話,使得班上氣氛一下子變差……
不管怎麼想都是我不對,這我知道。在不知情的人看來,我才奇怪。
整間教室到處傳來非難我的聲音。
『還不都是為了保護誰啊』,或是『感覺真差勁』,或是『黑峰同學好可憐』……
其中——……
「——笹倉果然是死神。」
傳來了令我背脊發寒的話語,我不加思索地轉頭瞪遍整間教室。
雖然不知道是誰講的,但那是已經很久沒有對著我來的惡意話語。
克己替我擋下、抹去的揶揄話語。
「剛剛是誰講的?一
下一個聲音從身旁傳來。那個聲音響徹整間教室,大家為之一怔。
我看向隔壁,只見鏡憤怒地瞪著全班。
「要知道克己救了恭也!救了恭也的命!那是克己的意志吧!
是恭也拜託他的嗎?是恭也拜託他救的嗎?不是吧!克己是出於自己的意志救了恭也的!只是結果變成這樣而已!
他是想保護重要的朋友,因為重要、想保護,所以才奮不顧身行動的,不是嗎?是因為喜歡恭也才救他的,不是嗎?
但是,為什麼恭也卻非受到怪罪不可?
剛剛的話冒瀆了克己的意志!不要責怪獲救的人!
得救的人明明也有他人無法理解的痛苦,不要責備當事人好嗎!」
大家注視著鏡,鴉雀無聲。
沒有人能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