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話 「死神˙鏡」

黑暗是寒冷的。

那個漆黑的世界不斷帶走我的體溫,折磨著我。

不光是身體,就連心靈都為之凍結。

我在黑暗世界的中心看著搖曳的紅色火光。

強迫體認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的無力。

對當時年幼的我來說,重要的人在眼前喪失的那幅光景,是個難以承受的巨大創傷。

我害怕沒有光的地方。

我害怕黑暗的房間。

我害怕夜晚。

我害怕睡著。

只是閉上眼睛,痛楚就會衝上心頭。

但是,有樣東西拯救了我。

那是劃破幽暗、斬去黑影,吞噬絕望的一道光……

那是——一道白光……

晨光從窗帘縫隙間照進來,那道光使我醒來。

但我還不想動,眼睛睜開一條縫,反覆深呼吸。

克己出事後過了三天。到了學校,後面位子是擺著花的桌子,清清楚楚地提醒我克己已經死去的現實。教室裡面也瀰漫著沉重的氣氛,雖然充斥著各種對話,卻很少有笑聲。

每次醒來,我都會懷疑那起事件會不會是一場夢。

心想著:今天是排名賽當天,到了學校,克己是不是就會跟往常一樣找我講話。

但現實是無情的,到了學校,只有沒有克己的教室等著我。

我憂鬱得扭動身軀。

忽然映入眼帘的是床腳,距離伸手可及。

在床上,鏡裹著棉被,背對著我發出安靜的鼾聲。

鏡明明就在同一個房間——就近在咫尺,感覺卻隔著厚重的牆壁。

我深深嘆氣,再度閉—眼睛。

我這個人……似乎比自認的還要脆弱。

再次醒來時,身邊沒有其它人。

房間已經明亮,沒有黑暗折磨我的心。

我躺在被褥上,觀察周遭的動靜。

從不遠處,兼作廚房的走廊傳來聲音。

「哥哥還不起來呢——」

那是小桃的聲音。無憂無慮的開朗聲音……

「是啊,一定是累壞了。」

以及鏡的聲音。她的聲音少了些原有的霸氣。

不時夾雜著引人垂涎的、貌似在煎東西的「滋滋」聲,看樣子兩個人似乎在準備早餐。「不過……這樣好嗎——?」

小桃歉疚地壓低聲音說道。

「我是不在意來這邊打擾你們兩個人……不過……我在意哥哥……」

「嗯……因為克己的事……現在相當消沉……」

從走廊飄來灰暗的氣氛。

鏡應該也知道,我之所以消沉,不光是因為克己的關係。

從那天晚上起,我就沒和鏡正眼相對,也沒好好交談過幾句。

老實說,要是小桃沒來家裡的話,真的會喘不過氣來。

「哥哥他啊,以前也是那樣喔。」

伴隨著菜刀有節奏地咚咚敲著砧板的聲音,小桃告訴鏡:

「叔叔他們發生事故以後,哥哥晚上一直睡不著,總是在床上縮成一團發抖。好像非常怕黑暗,怕到一關掉電燈就哭出來。還責備自己沒有救到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鏡對小桃的話起反應,這麼反問。

聽到這個問題,菜刀聲停住。

「嗯,哥哥當時好像有喜歡的女生,在那次事故時一起……他們好像是青梅竹馬,常常一起玩。」

「這樣啊……」

「是哥哥打電話告訴我的喔。比方說騎腳踏車雙載摔車、或是玩家家酒扮老師學生、或是約好要結婚。啊,當哥哥講到他們約好要結婚的時候,我哭了起來,還說『我也要跟哥哥結婚——』呢。」

小桃夾雜著苦笑,告訴鏡我的過去。

這一定是她擔憂鏡的表現吧。

「小桃很了解恭也嘛。」

「嗯,因為我們一直住在一起。不過因為這個緣故,哥哥只把我當成妹妹看而已。」啊哈哈——為了緩和氣氛,小桃開朗地笑了。

「啊,要是再不叫哥哥起來,上學就要遲到了。」

「是啊,我去叫他一下。」

腳步聲朝這邊接近,我閉上眼睛裝睡。

頭旁邊感覺到有人。閉著的眼前變得更暗,就表示她正在探頭看著我吧。

鏡沒有馬上叫我起來,一段時間沒動靜,好像在猶豫什麼。

她這麼看著我,是在想什麼呢……

「鏡姐——哥哥起來了嗎——?早餐快好啰——」

在小桃的聲音推動下,鏡把手放在我肩上。

「……恭也,天亮啰。早餐已經好了,快起來。」

她輕輕搖著我,發出呢喃般的溫柔聲音叫我起床。

「嗯,啊啊……已經這麼晚啦……」

雖然早就醒來,我卻說著瞎話睜開眼睛。

我一瞬間看了鏡……立刻移開視線。我還沒整理好心情,不知道該拿什麼臉面對她。

鏡應該也一樣。一確認我醒來,就立刻站起來,回到小桃那邊去了。

我們今後該怎麼辦才好?

面對那個目前無解的問題,心情只是更加沉重。

打開教室的門,眼前是習以為常的光景。

熟識的同學、寫著雜七雜八事項的布告欄、早晨獨特的閑適慵懶氣氛,但是整體氣氛果然還是顯得沉重。

一進教室就不自覺先看克己的位子,以往這個時間他早就來到學校,朝我招手。

但那裡什麼也沒有,就只有那個地方看起來彷彿褪了色。

「啊,早安,笹倉同學、黑谷同學。」

忽然有聲音從背後向我打招呼,我轉頭一看,只見黑峰拿著插著花的細頸花瓶。

「啊……啊啊,早安……」

我看著那個花瓶打招呼。鏡什麼也沒說,視線對著地板。

「……那個花……給克已……?」

我擠出聲音這麼問。黑峰筆直注視著我,浮現傷腦筋的笑容說:

「嗯,我只能為他做這麼一點事。」

看到那張笑容,聽到那句話,我一股血氣登時衝上大腦。腦海浮現話語前,手就先動了。

喀鏘!刺耳的聲響引來全班的視線。

地—是碎掉的花瓶與潑濺的水,花變得慘不忍睹。

「恭也……?」

鏡一臉驚訝地看著我。黑峰已經空無一物的手依然懸在胸前,同樣表情愣怔地看我。

我呼吸急促地瞪著黑峰。她是抱著什麼想法獻花的?是誰對克己見死不救的?她拿什麼臉出現在我們面前?

「喂,笹倉,你做什麼啊。枉費黑峰好心幫花換水,你也太過分了。」

班上某人從遠處這麼說。

「少啰唆!」

不加思索吼出來的這句話,使得班上氣氛一下子變差……

不管怎麼想都是我不對,這我知道。在不知情的人看來,我才奇怪。

整間教室到處傳來非難我的聲音。

『還不都是為了保護誰啊』,或是『感覺真差勁』,或是『黑峰同學好可憐』……

其中——……

「——笹倉果然是死神。」

傳來了令我背脊發寒的話語,我不加思索地轉頭瞪遍整間教室。

雖然不知道是誰講的,但那是已經很久沒有對著我來的惡意話語。

克己替我擋下、抹去的揶揄話語。

「剛剛是誰講的?一

下一個聲音從身旁傳來。那個聲音響徹整間教室,大家為之一怔。

我看向隔壁,只見鏡憤怒地瞪著全班。

「要知道克己救了恭也!救了恭也的命!那是克己的意志吧!

是恭也拜託他的嗎?是恭也拜託他救的嗎?不是吧!克己是出於自己的意志救了恭也的!只是結果變成這樣而已!

他是想保護重要的朋友,因為重要、想保護,所以才奮不顧身行動的,不是嗎?是因為喜歡恭也才救他的,不是嗎?

但是,為什麼恭也卻非受到怪罪不可?

剛剛的話冒瀆了克己的意志!不要責怪獲救的人!

得救的人明明也有他人無法理解的痛苦,不要責備當事人好嗎!」

大家注視著鏡,鴉雀無聲。

沒有人能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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